【高中组第2题】灵感的土壤（戴彬媛）

灵感的土壤

文/戴彬媛

我打江南长大。那方土壤孕育的鸡鸣犬吠，虫鸣阵阵以及草木的歌声，于我，都如招魂曲。后山上，有一方家里垦的田，它是菜蔬收获、种子诞育的依托，映着季节清浅的倒影。

我小的时候，奶奶力气很大，她扛着铁锄，拎着水桶在田里来去如风。一只叫欧迪的黄狗陪伴着我，我们的友谊如长夏后山上不知名的草木，郁郁葱葱，欧迪很温顺，她从来不会随意让自己的吠声在潮乎乎的空气中飘来荡去。我们志趣不同却能各得其乐。我赏着阡陌上的小黄花，她吐着舌头，四处张望着有没有可口的骨头；我刨土挖蚯蚓，她摇头晃脑，有时亲昵地在我手背上舔一下。那种矜持的温热，宛如一个来自东方的亲吻。奶奶有时候很忙，她洪亮的声音从田的那头传到这头：“囡囡，上屋里把早上剩的白水煮蛋吃了垫垫肚子。等下子，奶奶再回去好好地下碗素面。”有时，我和欧迪负责守田。我们要遏制过路人践踏幼苗的惨案。奶奶从屋里带来新加热的麦饼，内陷是咸菜碎肉。它散发出农家烟火的香气，与田地的质朴味道相得益彰。我总把欧迪的那份麦饼撕成小块小块，往她左边扔一点，又往右边添一点，再把较之最大的一块用抛物线运送至她的后方。现在推算，我热衷于这般做的时候，欧迪风华正茂。她一定在我的挑逗中，感受到了自己正年轻的愉悦。

在那方土地里，我曾与蚂蚁共眠。那是周日，奶奶去教堂做礼拜。我坐在地里喝番薯粥，阳光极有弹性，照在身上分外和暖，困意像执拗的蝴蝶停在我的眼皮上。碗扔在一旁，我睡着了。傍晚时分，云霞烧红了半边天空，奶奶摇醒了我。欧迪静静站在不远处，她的头顶停了云朵。“囡囡，你身上怎么那么多蚂蚁？”奶奶的惊疑道出了我身上瘙痒的来由。这些勤勉的小生命爬满了香甜番薯味充盈的碗，有一部分在我手上、背上甚至衣服里跃动。奶奶从小教导我正视苍天下的任何一个生灵。可奶奶也怕它们咬坏了我。她鼓起腮帮子，像个小女孩似的帮我吹蚂蚁。气流喷在皮肤上，俨然另一种酥痒。而蚂蚁大都仍稳稳当当呆在我身上。后来，奶奶领我回屋里，拿了把毛刷，细细把每一只蚂蚁护送到屋外的地上。我想，在那个午后，我确乎被一群蚂蚁认识，喜欢。它们会赐予我如何甜美的名字？番薯囡囡？

我渐渐长大。一天复一天的日子叫奶奶和欧迪领会了衰老。奶奶拎不动水桶了，拿把铁锄也气喘吁吁，满头银发在阳光下闪亮。欧迪不再活力四射，不再摇头晃脑、东张西望，很多时候，她只懒洋洋趴在我身边，阳光下俨然一座狗蜡像。我帮奶奶干活，三下五下就侍弄好幼苗儿。奶奶慈爱地抚摸着我的背。我必须坦白，我对传说中奶奶把幼时爸爸打得一晚上不敢回家抱有怀疑。屋子里光线昏暗，我偏爱坐在田里看书，辛波斯卡“感谢你，我的心”，鲁迅“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以及陀斯妥耶夫斯基“我深怕我配不上我受的苦难”……风告诉我村庄之外的故事。

后来呵，奶奶真的老了，她有时候老半天想不起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欧迪去世了。作为一只农家黄狗，能够寿终正寝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我把她埋在后山上。我许愿坟头柳枝年年抽新芽。

也是这一年的秋天，我因为学业背井离乡。

再后来，我回来看过。老屋被拆了，奶奶住进了后山上新建的敬老院。田地成了后山荒芜的一部分。

那片土壤，最终也成了记忆博物馆的纳藏。

奶奶拉着我的手：“囡囡，你小时候作文就天天拿小红花，你要写下去。你出生的时候，脚上有块墨状的胎记，老头子硬说你是文曲星下凡。这不，还真要给那老头子说中喽。”奶奶站起身：“你坐着，我去给你下碗面条。”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站住了——这里是敬老院，我们的屋子早就没了。

我看见奶奶眼眶红了。

我去荒芜的田旁找欧迪的坟墓，当初我在上面立了块牌子，插了根树枝，可我怎样也找不到了，时间带走了它。

那方土壤呵，我孕育于它，我的灵感也孕育于它。

我该写下去，奶奶这辈子就盼着我写出个名堂来。

作者姓名：戴彬媛

学校：浙江省永嘉中学

年级：高二

班级：14班

指导老师：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