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15题】如果你是太阳（夏游龙）

如果你是太阳

夏游龙

当父母听我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反对声就像歌剧的高潮一样愈渐高涨。之后我便在微信上收到来自七大姑八大姨的消息，或暗暗试探或直白劝阻。我关了手机，把脸埋进枕头。我想去日本学医。我知道日本有着高超的医学技术，也当然知道一旦走上这条路，除非半途而废，否则过程绝不会轻松。像默剧一样，从小学到高中，我的生活开始一幕幕地在我脑海里闪过。这些年我都在做些什么？在这场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的情景剧中，我扮演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丑，按照别人的剧本一味地去逗乐别人。我提着奖状和学校领导合影的照片挂满了我的房间。这种装饰令我作呕，但老师每次来家访时都会不厌其烦地来走一遍，顶着一脸笑容，边点头边称赞。而照片上并没有我的笑容。可站在这些照片前，我却能听见和这些成绩毫不相干的大人们的笑声，自豪带些轻蔑。“别人家的孩子根本比不上我家的孩子。”

我的未来似乎早已被安排好。也许是在这个死板的家呆得太久，我变的麻木了。每天我都在为了考入拥有最好工程学专业的大学而刷题。可就在那一天，我的生活被打乱了。我不再只会对着高高的参考书发呆，不再在下课时的交谈声中沉默。所有的所有，都是因为那个来自太阳的少女，将我的世界填上了颜色。

躺在校园的石凳上，暖融融的午后舒服得让人不禁打哈欠。我用手遮住了眼睛，却还是忍不住从指尖张开一条缝，太阳仍勤勉地散发着光和热。而不经意间，校园里已经传起人死后另一个自己会出现在太阳上的传闻。可笑之至。不过，实在让我好奇，亦能说是疑惑的是，太阳本来就是这么亮的吗？可我记得小时候的涂鸦用的是红色的画笔，光也并非那样沉重。也许思考了十分钟或是半个小时，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呐，你在这里睡午觉吗？”就像清晨的第一声鸟鸣，那声音悦耳而令人惊喜。面前的少女双手搭在膝上，背着太阳，低下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尽管我尝试睁大眼睛，但我只能看见她纤瘦的轮廓，最外面还散发着一层光晕。

我坐起身，沉重的睡意扑面而来。我没有午睡的习惯。过了一小会，我终于能看清她的脸了。精致可爱，对于不擅长夸赞别人的我来说，这四个字已经算得上极致了。除了必要的对话外，我还从未被女生搭过话。

“我们眼中太阳的金色并不是太阳本来的颜色。”她对我眨了眨眼，然后把手搭在眉间，望着太阳。阳光就像涓流从她身边缓缓流过。

也许是被太阳晒得累了，我缩进一旁的树荫。我不想被这个问题缠住太久，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

她突然问我：“呐，能和我去一个地方吗？”她的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哦......”我并没有来得及回答，她就拉起我的手开始往操场跑。第一次被女孩子牵着手跑，尽管我不知道要去往何处，但感觉还不错。比起颁发奖状时那些粗糙的大手，她的手软软的暖暖的。她又握紧了我的手。

“我们这是要去哪？”她的脚步随着我的话的消散而渐渐停下。“我的秘密基地。”少女牵着我的手，继续追赶着太阳。

穿过球场，经过体育组办公室，我们来到一排平房前。这里储藏着将会出现在学校最显眼处的标语和横幅。“拿起手里的武器，决战六月。”其中一块上这样写着。但这里好像还不是目的地。我的手心紧张地出了汗。“就是这儿了。”面前的是一个较为矮小的储物室，小屋里堆积着一些建校以来就留着的老古董。尽管窗户上布满灰尘，门前还是打扫得很干净。她推开门，我跟着进去。阳光从窗外挤进来，照射在灰尘上，就像无数闪烁的星辰，神秘却转瞬即逝。

她从口袋里掏出半根火腿肠，撕开包装，嘴里发出轻轻的声音。一只小猫跌跌撞撞地从里面爬了出来。再往屋子里面去，竟然有好多只小猫缩在一只小狗的怀里，正发出轻微的鼾声。她把火腿肠放在一个盘子里。小狗嗅了嗅，用鼻子拱醒了小猫。小家伙们就像是急着在光荣榜前寻找自己孩子名字的家长，推推搡搡。

“这些孩子都是送水的大爷从路上捡回来的。它们大概都是得了病被主人抛弃了的。他说这些小东西缩在垃圾桶旁嗷嗷叫，怪可怜的。看见它们发抖的样子，心里总不是个滋味，所以就把它们带到这儿来了，每天喂点剩饭剩菜什么的。

“我想当一个医生，这样就能好好拯救这些小生命。而且我还能帮到很多很多人......”

“那你是想当医生还是兽医啊？”我想起了学校医务室里的值班大叔，略带嘲讽的笑道。可我马上又羡慕起她了。她有自己的梦想，为之努力着。而我只是笼中的金丝雀，只能为笼外的人歌唱。

“哦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顾城，八班的。我知道你的，大学霸，在学校都是有名的人啊。”有名吗？也许是那些流言才让我变的有名吧。不过我对此毫不在意。如果他们喜欢这样做，只要不妨碍我的日常生活，我可以装作不知道。那些整日套着嘻嘻哈哈的皮囊的人，说到头也只是不愿面对现实，自甘堕落罢了。

她转过头，长发将半张脸遮住了。她用手将头发抚到耳后，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我还从没带别人来过这里呢。”我故作认真：“那我是幸运的。”她好像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呐，你愿意听我说吗？”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眼眸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我点了点头。我想她还是会说的，尽管我回答“不”。而且我认为我也不会拒绝。

“我的妈妈呢，她现在在太阳上呢。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医生。不过现在她在一个没有病痛的世界里。我想她现在应该会很幸福。”她转过脸，声音里带着一丝悲伤。失去肉体的束缚，灵魂也许会更自由。我想我明白她想说的了。可我不懂怎样安慰别人，“嗯，一定是的”。令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笑了。“也许我就要和她一起生活了。我想她和我一起会更幸福的。”她用手顺着小狗的毛，掩饰着脸上的忧伤。

我心里咯噔一下，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宁愿是我理解错了她说的话。沉默是一种毒药，在空气里挥发。我觉得我有必要说些什么。

“你......”

“你们偷偷摸摸地在这里干什么？”哦，应该是教导主任的声音。前不久他还帮我申请了一流大学的自招资格。回过头，的确是一张熟悉的脸。可今天的他有些不同。他的五官拧在一起，不过随即便舒展开来，变成了一朵绽开的花。他的声音也变的温和：“是你啊。在这里做什么呢，午休快结束了。哦，男女同学交往不要过密啊。哦对了，回去时注意安全。”

教导主任臃肿的身体消失后，我走出小屋。阳光压得我有些透不过气。顾城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跳到我面前。她简直就像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向日葵，一汲取到阳光就恢复了活力：“谢谢你能陪我来。其实呢，我很久以前就关注你了。你好像过的并不开心。”她小心地注意着我的表情，“你不和别人说话，也不怎么出教室。我希望你多交朋友，生活还是有很多乐趣的。”作为对单一生活的消遣，我认为安静地睡觉才是真正的乐趣。可我的心跳却莫名加快了节奏。她就像是太阳，光辉太过耀眼。我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还有呢，可能下星期我就不能来上学了。”她在门前停了下来，想要关上门却犹豫了。她的眼眸有一星光亮闪过。“我就把这里的孩子交给你了。你可要负责啊！答应我。”“顾城，你......”

最后的保重没有说出口，她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留下一地微光。

这真是一次奇妙的探险。“也许我们不会再见了吧。”我轻轻地带上了门。远方的太阳沉淀了人们太多的赞美和期望，以至于它害怕有一天会失去自己的光芒。可阴天还是不可避免的。

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小屋我是有去，只是学校方面不久就发现了这件事。他们怕影响我学习，就让大爷把它们带回家去了。顾城消失后学校里就开始传流言，说她和我关系不一般，顾及我的学习就让她转了学。后来我听她朋友说她现在省外的大医院里休养。我有想过去探望她，但我在和父母的唇枪舌战中败下阵来，计划最终搁浅。

或许是在一个安静下午或是傍晚，我听说顾城离开了。应该是一周前的事，她在异乡的病床上安静地走了。我的心很平静，因为她是幸福的。但我的大脑还是莫名地难受，里面好像有东西被撕裂开来。顾城继承了她母亲的全部。美貌，性情，梦想，当然，病魔也不例外。

至此，故事也该结束了。但命运女神总爱玩弄别人，她轻易地推到了我一砖一瓦叠起的不得有丝毫偏差的高楼。

顾城去世有半年了，而我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多的改变。我也差不多该忘了这个女孩的事。或许是在某个周五放假前，顾城的父亲找到我，说是有一封信要交给我。他说这半年他没勇气进女儿的房间，只是心伤渐渐淡去，他才在房间找到这封信。他没有打开看过。他说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封信交给我，希望我能回应她的期待。之后便拖着长长的背影离开了。

我没有立刻打开信。在此之前我必须酝酿一下感情。我该抱着怎样的心情读这封信呢？信封上有一个大大的手画的太阳，孩子气的红色涂得并不均匀。小心地拆开信，眉清目秀的正楷映入眼帘，一字一句地刻在我的心上。

“致亲爱的......别担心，我现在和妈妈在一起很开心......”尽管我并不相信人死后会回到太阳上，但仍希望如此。“我知道你肯定没哭，当然我也希望你不要哭......”不要说的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我这样想，心跳却分明地开始加速。“我没敢和我的闺蜜说我有这种病，她们可是看韩剧都能用掉一包纸的，万一临行的时候哭哭啼啼的我可受不了......小猫小狗都怎样了......”傻瓜，还在想着别人。不知怎的，我的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打转，却难以倾吐出来。“你还好了？有好好遵守约定吗？有好好去交朋友吗？有......我可不放心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视线模糊了，想要用力憋住，却使心脏更加难受；它正抑制住我的呼吸，似乎在打开我内心尘封了太久的东西。

太阳在消散。我拼命想挽留住它，可黑夜无情地吞噬了这座城市。“不要总注视着太阳。太阳是热烈的，它在给你礼物的同时也在偷偷地伤害着你。黑夜终会来到，看看星空吧，我们就像是夜空的星星，尽管相隔很远，却也努力地发着光。呐，我说，不要觉得孤单，因为，这片天空联系着我们啊。”我耳鸣得严重，头也痛得厉害。我不知道世上是否有能缓解这种疼痛的药。我发现只有呐喊才能帮助我。我开始疯狂地喊，“顾城！顾城！”直到父母惊恐地冲进房间。我转过头，冷静地和他们说：“我要学医。”窗外的月亮毫不羞涩地发散着从太阳那里借来的光，掩盖了星星淡淡的微光。

我家原本是传统的中医世家。外祖父是县城里唯一的老中医。因为大家族的传统，我的母亲并没有传承老一辈的技术，我家也就跟上了时代的脚步，外出经商。但家族的死板和古老思想也一并捆绑着我。老一辈的意志还得在我的身上延续。“要成为有头有脸的人。”家族开始衰败，同辈人中出类拔萃的并不多。而医生这个职业是越老越吃香。他们已经等不起了。

我不甘心，偷偷给外公打了电话。外公是家族里出了名的老古董，但也最有威信。他祖上辈辈是县太爷，大少爷的脾气倔惯了，老了也如此。家里有什么大事，都会来和他走个程序，老爷子说不行大伙还得重新考虑。我知道外公是最疼我的，但我仍不确定这次他会不会帮我，毕竟家里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外公最后说让他考虑考虑，就挂了电话。

一天后便召开了家族大会。大家在客厅七嘴八舌地争议着。起初还有赞成的声音，但不经意间他们的声音慢慢汇聚成了一个“不行”。只有外公静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我知道自己的处境。我也做好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准备。最后的决定权不在这群在菜市场磨练出口舌的大伯大婶，要把我剁碎还是切块了拿出来卖，决定的还得是拿着杀猪刀的屠夫。

“我说......”外公清了清嗓子，原本激动得手舞足蹈的大家马上坐了下来。世界清静了许多。

外公看向我，我的视线被弹开。我不敢抬头，只好注视着木桌上盘旋的花纹。

“我说，既然孩子想去，就放手让他去做吧。”

客厅立刻炸开了锅。大家像是在有节奏的迪斯科舞曲中扭动，他们的脸开始扭曲，变成我从未见过的模样。只有外公静静地坐在一边，紧闭上眼。

突然有人不说话了。接着大家都不说话了。老爷子缓缓睁开眼，对我说：“孩子，若是你决定的，我们谁也改变不了。外公老了，走不动了。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太阳亘古不变地散发着光芒，可接受这些馈赠的人们却一点一点地在发生着改变。顾城，也许你就是来改变我的世界的天使，让我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给顾城：我最近交到很多朋友，原来这些家伙并不难相处。你还好吗？我想你肯定过的很幸福，而终有一天我也会过去你那里。你就是我的太阳，给我的世界带来了光。哦对了，我成为一个医生了。也许我能帮助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所以，我会努力。”

作者姓名：夏游龙

学校：浙江省龙游中学

年级：高二

班级：1班

指导老师：吴惠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