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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组 第十题 《人在怀念中书写未来》

作者:陈半生 发布时间:2016-11-27 12:40:13

“来不及问你什么算永恒,甚至来不及哭出声”

  陈珊妮在耳机里适时地唱着,我慢慢走上楼,令人厌恶的旱烟味陷在楼道的墙壁中。

母亲在我前面走,碎碎念的声音随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风显得格外清晰:“总算要搬走了。这烟味真让人恶心。”

  我无法应话,搬起最后一箱东西,一直等到母亲先下楼。我借口有重要的东西忘了,又反身跑上五楼。

  每走一步,旱烟味就浓烈一分。胸腔中的心脏“砰砰”地响,我站在防盗门前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突然门内一阵响动,我立刻转身下楼,只在心中期望,他不要看见我,不要叫住我。

  直到到了一楼,看见母亲因为等候而不耐烦的脸,背后也没响起任何声音。

  如愿以偿又有点失落。

  到了车上,封闭的车厢中塞满了在这破旧小区中的十六年。有种沉闷的灰尘味。

  母亲跟开车的父亲聊天,又免不了提到旱烟。

  “你说楼上的张大爷天天抽旱烟,连楼道里都染上一股烟味,真是烦透了。那个二楼的小李不久得了肺癌吗?也不知道是不是吸二手烟的缘故……

  我下意识地开口:“其实,张大爷还蛮好的。”

  “好什么好啊!”母亲干脆利落的打断我,又开始讲起了她同事生了二胎后的烦心事。

  好就是好。

  我在心里嘀咕。

  尽管母亲不主张我和邻居来往,我还是很小心地和张大爷交谈过一次。出于一种好奇,为什么一个生活在南方的老头喜欢抽老式的旱烟?

  我很不解。

  每次父母外出后,我总会在家里深吸一大口气,一头钻进楼道,憋着气四处乱晃,碰运气。每当一口气憋完又急急地探出窗户外使劲吸一大口气,又展开探索。

  于我,是否能找到张大爷,是否能问到背后的故事已经不重要。这种活动更像一场没有规律的,属于我一个人的游戏。

  所以当我碰到张大爷时,我有些惊慌失措。

  张大爷正要下楼,一顿一顿地走着,眯着眼,一口一口小心地吸着旱烟。他穿衣服很整洁,站得也很端正,一丝不苟的样子,而那股烟味却隔好远就能嗅到。

  我走到张大爷面前,瓮声瓮气地喊道:“张大爷好。”

  他似乎是看我憋气得辛苦,整张脸都快发紫,先走到窗边把旱烟架着,转身对我打招呼道:“小丫头,你好啊。”

  烟味虽然还浓,但我也只能先正常呼吸,又急忙问道:“张大爷,你为什么抽旱烟啊?不是北方人才抽的吗?”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点儿黄牙:“小丫头片子没见识,在哪儿都有人抽旱烟啊!”

  即便还小,那时我也略懂些察言观色,觉得张大爷话还没有说完,又因为太小,继续好奇地追问:“那您为什么抽旱烟啊?”

  复又拿起旱烟的张大爷一顿,又放下旱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老天说:“小丫头也不知道听不听得了我这疯话喽,赶巧我又特别想讲,都是命啊,命。”

  他又看着我,咳嗽了两声,先是半是抱歉,半是责怪自己地说:“这嘴啊,离了烟就受不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笑了笑。

  他又接着说:“小丫头啊,这只是个故事,你可别当真。”

  我期盼地点点头,他则慢慢开始讲:“大革命时期,不是都说知青下乡嘛。

“那一天,我在地里干农活,碰巧一抬头,那辆军绿色的汽车啊,就一抖一抖地开过来了。我以前啊没见过世面,以为是什么奇怪的拖拉机,就死死地盯着看。一晃神,那车就开到我面前了,那车窗啊一拉就被拉了下来。她爹就面对着我,问我村支书在哪儿。她爹虽然挡着,但我还是看到了她。

“什么感觉啊?就是好看!可好看了!白白净净的,眼睛亮着的,像是有星星。我愣了好一会儿,她爹差点就一个大耳光子就呼过来了,我才回过神来,给他们指了个位置。

“说实话,那个年代,见过不少下乡的女知青,个个都长得跟山头那芙蓉一样好看。但她是最好看的,我知道她是最好看的。

“好巧不巧,她和我分到同一个队。小丫头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以前我在队里也算是蛮多人喜欢了。欸,小丫头你可别笑!总之,她天天有技术上的问题就问我,不问别人,特别是那个秃头的队长,天天四处逛,乘机摸女知青。呸,他那点儿破事,谁不知道啊。

“她爹也是,说是下乡,却还有那一套领导作风。天天抽着个旱烟,到处晃,也不干事。还是她好,长得好看,又没有小姐脾气,叫她干什么她都干。就只有一件,她喜欢洗澡,三天两头就想着洗澡。

“人长得水灵,当然要多洗洗。

“但那时哪有什么条件天天洗澡啊,你是女知青也不顶用。每次她想洗澡了,我就偷偷去给她提水,再把水烧热。然后跑到她屋下,敲三声,她就会跑去洗澡。

“这是她信任我啊,我也不看,就在门口帮她赶走那些气血旺盛的小伙子。

“后来有一天啊,她洗完澡之后就把我拦住。她支支吾吾地停了好久,才很害羞地说以后想和我过日子。

“我也真是窝囊。这种话还要让她来说,我记得那天她脸都红透了,跟个苹果一样。我当然回答好啊,然后急急地想上去握她的手。她却一转身避开,笑笑,就跑走了。

“不过,那天真是好到头了,那个秃头的队长也看见了。

“那个不要脸的先去问她愿不愿意和他结婚。她怎么肯愿意!

“呸!不就是因为得不到她嘛。那个挨千刀的就跑去通风报信给她爹。

“她爹也糊涂,又打她又骂她。最后不知道有没有问出什么名堂,反正她爹各处塞钱,通关系,把他们搞走了呗。

“他们走的那天,本来我是不知道的,是有一个跟我好的小伙子偷偷跑来告诉我的。

“我赶快跑到马路边,就只看到又是那辆绿色的汽车,一抖一抖的,就慢慢开走了。

“那时候我心里堵得慌啊!特别慌!

“我看到路边,她爹把一支里面还在烧的旱烟留下了。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留下这个,但是心里一边骂,还是一边捡起来抽了。

“第一口呛得我整个人懵了,但是心里通了。

“我就又吸,又吸,一吸就是那么五十年。

“我一吸,就想起她,胸口就闷闷的。所以我也戒了一段日子。

“可是不行啊!现在年纪大了,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

“就只有吸旱烟的时候,有一点点感觉,感觉她好像就在我眼前。所以这口烟——”

他指了指左手上的烟,“一直没戒掉。”

我呆愣着,对于这么一个庞大的故事实在没法儿消化。

张大爷却朝我挥了挥手,说:“别听我瞎讲。小丫头,好好读书。”

说罢,他一边深吸了一口旱烟,一边晃着脑袋走远了。

他的背影还是很清晰,我脱口而出:“他是个好人!”

此刻不知道聊到哪儿的父母诧异回头,又淡淡地说:“到了,下车吧。”

我抬头看,那个背影消失了。灰蒙蒙的天空下是一座座潦草竖立着的长方体盒子,被一个个一模一样,犹如脓疮创面般的窗户分割成一个个小格子,而这小格子框架着每个人的一生,而我们仍然趋之若鹜。

我想起那次之后就如电视剧般巧合地再也没单独碰见过张大爷,我也对那所谓的游戏失去了执着。和父母一起走时,总会与他擦肩而过,既能嗅到那股日益浓烈的旱烟味,也能看到他渐渐伛偻的腰背。

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走得太快了。

我还来不及问他:“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姑娘?你是不是还念着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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