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11】玉碎，瓦亦不能全 孔周璞

    在米切尔女士的巨作《飘》的结尾，白瑞德有一段很著名的话：“思嘉，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片碎片，把它们凑合在一起，然后对自己说这个修补好了的东西跟新的完全一样。一样东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宁愿记住它最好时的模样，而不想把它修补好，然后终生看着那些碎了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一个陈词滥调的故事。

    我要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祖父和伯父的故事。

    祖父固执守旧，伯父老实。

    祖父的祖上是地主，文革时自然也被抄了家。小的敬大的。长兄们带上价值连城的东西去了台湾。祖父最小，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彼时通讯不够发达，网络还未链接世界。

    他长成了一个沉默孤单的孩子，用孤独生活代替了家庭的温暖舒适。

    伯父嗜酒如命，取了个厉害的女人。伯母没有钱，身体不好。她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住在祖父家，包吃包住。我只知道后来因为一件事她打了祖母。父亲让他们离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好像是因为爱情的力量，反正他们现在还在一起。

    伯父想买房。在兰溪买房。父亲很支持，觉得这样祖父也能去住住。他将一切安排妥当。后来，在一个早上，父亲接到了伯父的电话，伯父在金华买了房，问父亲要钱。父亲很生气，钱是给了，自然少了。

街坊邻里说伯母说他们买房父亲一分没给。误传误传。事后听说，打这个电话的前一天晚上伯父还问父亲兰溪的房子是不是好了。

    人性深处隐藏的罪恶自己都无法控制。

    以前看《犯罪心理》，明白人的心理其实都是阴暗且自私的。罪犯的邪恶就是人性的邪恶，也是社会的邪恶。以前看《白夜行》，有人说，最欣赏的是东野奎吾对恶的动机，那种孜孜不倦的探求，一直向灵魂的最深处走去。

    大家都顶着爱这个字，其实干尽了人间丑事。

    祖母去世后，父亲每个月给祖父钱，和发工资一样准时。只是没过多久，祖父生病住进了医院。

    见到祖父，在医院。嘈杂，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地方。一个人的病房略显冷清，电视中起伏跌宕的京剧唱腔传入耳朵。我看了看，走进去，叫了声：爷爷。他转头，看见我，点点头。这是祖父住进医院以来我第一次去看他。因为我们不熟。我听说他只能靠止痛药来缓解疼痛，然后，药量不断的增加。真正见面，没有想象中的严重。我坐在凳子上，气氛尴尬。“人与人之间，有语言，但没有交流。”我起身，告别回家。

    医院里的祖父躺在病床上，开始想要过的快乐，开始有了牵挂。

    他在家和医院来回反复，就想着多见见子女。

    伯母给陌生人家的老人当保姆，去不愿意拿一样的钱照顾祖父。当家里人让伯父不出力出钱时，她放下一句话：我们没钱，他自己有钱。祖父自己有钱。

    一个拿着伯父所有钱的人在祖父的死亡倒计时里只放下了一句话。而伯父在各种电话催促下，他的女儿，也就是我堂姐，来了个电话。边哭边说，不是她爸爸不想来，而是脚受伤了没办法来。

    他还是来了。他们询问伤情。我见他脚踝处擦破了点皮，我见他他连连摆手说没有受伤，说是伯母和堂姐不准许他来。然后，他说他工作忙，只请了一天假。

    我想说，“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

    出人意料，祖父催促伯父回去工作，说伯父没钱。伯母一次也没有来过。一如祖母去世前的日子。祖父什么都没说。

    张爱玲说：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祖父是这个暑假走的，伯父在家却没能送终。一里之遥，天人永隔。每一个故事都应该有一个结局，他终归要含笑离去。

    出殡的日子，我见到了蓬头垢面如乞丐的伯父。

    一座很大的墓，伯父在外头，祖父在里头。

    伯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稀里哗啦。

    一个包含国产电视剧的套路的故事。但我无法否认它的真实性。

    没有人富得可以不要别人的帮助，也没有人穷得不能在某方面给他人帮助。绝大多数人是没有把别人逼上绝路的必要的。绝大多数人不会从压榨别人的过程中获得快感。

    富有和穷困的区别，只能说不用为了钱奔波而已。

    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父母皆祸害。“我们的父母也不过是大时代下茫然的一群。”永远的孩子永远地当孩子养，过于操心有他们的责任和爱在里面。

    子欲养而亲不待。《菊次郎与佐纪》是北野武关于父母的回忆录。举重若笑的北野武写道：我认为，一个人是不是长大成熟，要从他对父母的态度来判断。当你面对父母，觉得他们”好可怜”，“真不容易”时，就是迈向成熟的第一步。一把年纪，还把“不能原谅我爸”挂在嘴上的人，充其量只是个小鬼。

    愿被父母爱着的我们可能成为他们的骄傲。

    祖父的柜子里放着一扎一扎的红色毛爷爷。听村里人说：他买最差的肉，买最差的鱼，用来种菜的东西买最好的。黑白照片上祖父的脸庞充满沧桑感。他仿佛是个走错了时空的异乡人。他的一生如同木头，活得那样扎实。

   《孤独》记录下了生活在阴暗封闭的精神病院里的孩子们的生活细节。《百年孤独》是墨尔基阿德斯的羊皮卷。从人人喊打到后来病魔缠身，祖父的孤独有增无减。他这辈子都像沙漠旅人一样独行，而现在，部落终于在召唤他了。

    英国生物学家、作家赫胥黎说：“越伟大、越有独创精神的人，越喜欢孤独。”

    我们承受生命中不可逃离不可消除的深沉的宿命的孤独。我认为没有人喜欢孤独，享受孤独。我们每个人来到世界上，即使有人相伴，终究各奔东西。所有执着而善良的人，即使寡言，刻板，沉闷，都不该被孤独，也不该被孤独。

    人死成灰，葬礼是给生者看的。我们注定要失去我们所爱的人，要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对我们有多么重要。

窗外窸窸窣窣的下起大雨堵塞着伯父沉闷的心，他静静燃起一支烟。

    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置身人群之中，却又要孤独生活更可怕的事情了。

    大雨下疯了的长夜，沉睡的人们毫无知觉，突然恨透这个世界，因为要离别……

    那天以后，我再没见过伯父。

    下一次见应该是正月初一。我不知道那时的窗外会不会飘起绒绒的雪花，也许用它最能直接表达伯父内心的寒意。对了，那是中国古老的一个民间传说。

    伯父是家里的长子，伯父老实，可他娶了一个厉害的女人。

    我是后来才听说，伯父伯母是祖父说媒拉纤的。

作者姓名：孔周璞

学校：浙江省金华市外国语学校

年级：高一

班级：5班

指导老师：李冰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