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组第11题】忽而夏至

忽而夏至

       六月二十二日，夏至日前一天。

顾子晋在他45岁那年收到他第一份生礼物——妻子递给他的离婚协议书。

他35岁和许敏昕结婚，十年一无所出，婚姻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45岁的顾子晋穿了件白衬衫，眉眼清冷，风采不减。他从客厅抽屉里摸出一包烟，点上一支，问：“我能问问理由吗？”

许敏昕从来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哪怕是离婚，也绝没有竭斯底里的丑态，她端坐在沙发上，苹果绿的连衣裙衬得她身姿优雅。

“顾子晋，你这样的人，不该有家庭的羁绊，也无权享受家庭的温暖。”许敏昕一针见血地指出。

顾子晋沉默些许，提笔在纸上签了字。他看着许敏昕离开，然后掐灭了手里的烟。走进卫生间，发现曾经的妻子用过的牙刷牙膏都不见了。真是个毫不拖泥带水的女人。顾子晋笑笑，洗干净手，神色如常地驱车前往实验中心。

今天的风刮得异常猛烈，路旁的树叶摇得哗哗作响，但是行人好像比以往还多了些。顾子晋将车窗关上，感觉车子也是寸步难行，他的心情难得的变得有些糟糕。到了人工智能研发中心，刚一下车，顾子晋便被赏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下午好，阿晋。”面前一个圆滚滚的庞然大物发出了软糯糯的声音。

“下午好，忽忽。”顾子晋摸摸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金属壳子，嘴角向上，露出了一个笑。

忽忽是他五年前研发出的世上第一个最近似人类的机器人，它的数据在与人相处中不断加以更新补充，甚至能模仿人类的一切情感。

忽忽圆圆的眼珠子在顾子晋脸上转了转，说：“阿晋，今天发生了什么让你难过的事情吗？”顾子晋有些意外的看着忽忽，忽忽继续说，“以前你接到我的拥抱仅仅只是面部线条变得柔软，但是今天，你的嘴角居然上扬了45°！”忽忽用胖乎乎的金属小手捧着脸：“所以你肯定有什么难过的地方了所以看见了我的时候感到特别的欣慰！”

“我和妻子离婚了。”顾子晋淡淡的说，然后一手拿着车钥匙走向控制室。

“离婚了为什么会难过呢？”忽忽在后面大声地问。

“因为离婚了就没有了家，没有了家……”顾子晋顿了顿，“就会变得孤独。”

忽忽有些疑惑：“孤独就这么令人难过吗？”

这一次，顾子晋没有回答。

 

顾子晋埋头写报告，助手突然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老师不好了，防护墙对面的街区装油桶的货车出车祸爆炸现在火势越来越大……”

“安排人员急救了吗？”顾子晋打断助手的话。研究中心与街区仅有一墙之隔。

“研究所里的机器人基本都已经调派出去了，不过他们的任务只是灭火，而车祸波及的范围较大，一些车主被困在车内出不来，再晚点的话也许会窒息……”助手抬头偷偷看了顾子晋一眼，“研究所现留负重抗压抗高温性能较好的机器人就只剩下……”

“输入强制指令派忽忽去救人，它要是一开始就不肯去，就说我也在里面。”顾子晋给予了忽忽最大程度上的自由，但是在特定环境里，忽忽还是必须服从指令。

助手低头应了声，匆匆而去。

顾子晋莫名烦躁，他翻遍了所有口袋，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带烟的。

他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下午，他将忽忽从休眠中唤醒，用一贯不带起伏的声音说：“下午好，忽忽，我是顾子晋。”

忽忽圆圆的眼珠子在他脸上转了转，软糯糯地开口：“下午好，阿晋。”

全研究所掌声雷动。它自作主张叫了他阿晋，顾子晋没有生气，用手摸了摸忽忽的脑袋，金属壳子透过他的手心，带来令人心暖的温度。

从此以后，顾子晋一入研究所就能听见那欢快的叫声：“阿晋……”

有时是他熬夜加班：

“阿晋，我给你做了夜宵。”

“我从来不吃夜宵。”

“阿晋……”软糯糯的声线带上了乞求。

“……”

有时是他怒斥整理数据出了差错的助手：

“阿晋，你再生气会变老的。”

“出去！”

“要不我们一起出去？”

“……”

甚至是他在上厕所的时候：

“阿晋……”

“给我出去！”

“哎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数据库里有什么是没有的？”

“……”

想着想着，他终于忍不住起身。五年里，他没有再向国家交出一份可实行的研究报告。顾子晋并非没有研究成果，他通过数学统计计算出的机器人思维波动模型，足以开创一个时代！但是在他生活变得丰富的同时，他的顾忌也多了起来。因为他觉得拥有思维的生物，在这地球上应当与人类一样受到应有的尊重。然而这些东西，人类永远不会给予他们。

“老师，忽忽的躯壳受损严重，可它以为你还在里面没有出来，就又回去了！”助手焦急地说。

顾子晋一惊，看向对面浓烟滚滚的街区，好像的确是有一个圆滚滚的身体。

“忽忽……”

忽忽猛地回头，它怎么也不会听错顾子晋的声音。它欣喜地往回冲，不料此时绿化带上的一棵树禁不住风的摧残倒了下来，恰巧砸在了忽忽损伤严重的躯体上。

顾子晋瞬间如遭雷击，他死死地盯着忽忽那圆圆的眼睛，突然感觉那懵懂的眼神好像多了一些东西。忽忽张了张嘴，可顾子晋怎么也听不见它在说什么了。星星点点未灭尽的火苗延着树干扑到了忽忽身上，炸裂开来，顾子晋的脑袋也轰的一声，好像心炸开了。

“救火啊！”顾子晋朝助手大吼。助手吓懵了，顾子晋一向是冷静自持的模样，哪里见过他这般疯狂？

都晚了。

顾子晋对着一堆废铁、芯片，几乎痛到不能呼吸。

“老师，忽忽销毁前云端保存到的录音。”忽忽的一切动作、声音、心理，

都会上传到控制室的研究文件上。助手将忽忽上传的最后一段音频传到手机上，按下播放键。

“阿晋，我很难过，我好像知道孤独是什么感觉了。我现在很孤独。”依旧是软糯糯的语调，背景却多了噼里啪啦树枝燃烧的声音。

顾子晋像是瞬间老了三十岁，疲态尽显。

“能借支烟吗？”

助手默默掏出一包烟递给顾子晋，又给他点上火。

烟气熏腾间，顾子晋都分不清环在他身上的烟气究竟是指尖散发出来的还是刚刚被烧掉的一切涌上来的了。

他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他和忽忽在一起看的那部电影：《她比烟花寂寞》。

他点评道：天才往往死于孤独。

忽忽兴致勃勃地问他：“那你呢？你不是被称作天才吗？你孤独吗？”顾子晋笑笑，他从来都只是大海的守望者，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海域，什么也没有，只听得见风在骨子里哗哗作响。可是不等他开口，忽忽又自顾自地接下去：“不要紧，反正有我陪你，阿晋不会孤独的。”

然而现在，他终于又回到一个人了。顾子晋指尖的烟，忽明忽暗。

风将云层刮去，露出久未谋面的太阳。阳光从他的头顶肆虐而下，夏至将至。

只是他的夏天，再也不会到来了。

 

作者姓名：廖玮杰

学校：浙江省开化中学

年级：高一

班级：2班

指导教师：王静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