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投稿
消息通知

请在登录后查看

参与投稿

参与活动

互动留言

锐角网-中学生天地旗下网站

金银店--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作者:ccchy 发布时间:2012-06-29 22:09:00

金银店

              蔡含瑶

兰若坊扎根在这里大概有十几年,或者更多至几十年。我无从得知。母亲极少向我提过去的事。

   现在的兰若坊挺立在一片废墟之中,放眼望去,孤单影只,满目荒凉。旁边的危楼三三两两被摧毁,留下一堆的碎土砖瓦当做存在的见证。只剩一家早餐店搭起了临时帐篷,为生活踽踽独行。隔壁的菜场好歹存在了一些人味。顾客和小贩的讨价还价声、泼妇之间的打骂声、驰疾而去的车鸣声,兰若坊就在这里沉睡、复苏。

   兰若坊的主人是我的母亲,兰若芳。前几日,她把“兰若坊”的招牌换成了简简单单的“金银店”。兰若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匾额破损多处,像是被啃食过,残败不堪。她抱着匾额发呆发了好久后,不知是对阿梅还是对空气说,如果有天这房子倒了,倒的不是兰若坊,只是一家金银店而已。母亲整日不见人影,便雇了阿梅。兰若坊只是家小店,偶尔来几对准备结婚的外来务工人员挑些金链、银链。这样的工作倒是清闲的。阿梅做得最多就是帮小女生打打耳洞,顺带卖出几个耳环。

   忘了说,母亲向来不待见我。她一直认为我是她承受苦难的祸害。奶奶嫌弃她生了个女娃,没有给她过好脸色,常常冷嘲热讽;父亲在我出世后不久在工地里出了意外,撒手人寰。一下子生活翻天覆地地变化了,这也难怪。好在她在我中考失利后,愿意花大钱让我进了市里的重点中学。

   我遇见了程臣。

   程臣和我同在一个话剧社,第一天就主动要求和我搭班。在这所高中里,大多数的孩子非富即贵。程臣也不例外。自然惹了闲话。无可否认的是,他样貌虽不出众,但气质绝对是独一无二的。能文善武适合他再不过了:精通绘画,擅长运动。年少的爱情就在怦然心动间。在一起后,我问他,为什么不去绘画社呢,你又不适合表演。他回答,因为要追你啊。日后想起这番对话,惊出一身冷汗,好似一步步走向深渊,我却浑然不知。

  我和程臣谈起了校园小恋爱: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一起吃饭,他打球时我就在一旁呐喊助威,必要时端茶送水,晚自习结束后手牵手在操场上逛几圈,看到老师的灯光,又玩命似的飞奔到寝室,躲在被子里情意绵绵。日子过的像开水般澄澈平静,第一次的涟漪却是因为价值观的问题。不知道是谁扯到了“婚外情”这个话题。我直言,我知道母亲跟着一个男人,但可能因为对父亲没有多大怀念,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是她的选择方式,她需要生存。程臣几乎是怒吼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方式会破坏多少个家庭。他很愤怒,但我并不害怕,只是疲倦。我挥了挥手,程臣,我无能无力。是的,在沉重的现实面前,我的确无能无力。生存,必须要风雨兼程。江城的雨水异常充沛,我已经分不清打在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江城的湿气非常重,一屋子都是霉味,墙角还长出了碧绿的青苔。霉味混杂着菜场的腥味,还有门前随处可见的垃圾发馊的酸味,我一直佩服阿梅的安之若素。阿梅淡淡地瞟了我一眼,说,果然骄气。我想要逃离,但是无能为力。最下贱的说法就是,母亲和我都要依附着那个男人。程臣和我冷战了一个星期,最终是我低了头,道了歉。还是两个人的日子,但总觉得改变了什么。程臣的父亲有时会来看他,有次竟被他撞见我们在一起。他没讲什么,给了东西驾车离去。我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程臣好奇地问,怎么了?我摇了摇头,指着那辆车说,看那辆车有点熟,但想不起来。他没有说话,满脸阴戾。我晃了晃他,调戏道,哎哟,我很拜金的,我对一切名牌都觉得亲切。他像是下了重大的决定,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程国栋吗?我笑他,神经病,不就是你爸爸。他有点警觉,戾气没有消散。我扯了他的脸,哎哟,你爸爸是当官的,同学难免会议论的嘛。他笑了笑,故作轻松。

 

每逢周末,要是程臣没有聚会,我就会到他家复习。程臣的成绩没有我好,我便自告奋勇地当起了老师。我想要我们在一个大学,然后毕业结婚生子。第一次去的时候,虽说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是他家的精致着实让我震惊了。赤贫、挣扎、堕落、阴暗,这不是常态。但房子很大,空旷得令人压抑。他解释说,母亲去了欧洲,父亲经常出差,家里没什么事就辞退了保姆。他的孤单、落寞展露无遗。我想要伸手抱抱他,但耻于主动,只好作罢。

在一起的100天,正好是周末。程臣蒙着我的眼睛,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是手工草戒。我惊呼。他拿起草戒小心翼翼地套在我手上,有点羞涩道,以后,我会给满足你的拜金愿望的。草戒不大不小,有点拙劣,但并不妨碍我对它由衷地喜爱。此时此刻的程臣,温柔羞涩。动情于这温情的时刻。我突然兴致大发,提出看电影。在CD机前鼓弄了一会,随便扯了一张影碟。是一部欧美片。我们坐在沙发上聊着天。高潮部分是一段长长的情爱镜头。我们的对话突然停了下来,并肩靠着,两个人的腰都绷得直直的。镜头里的人声色激昂,煞是纵情。我不敢动,屏住了呼吸。空气越来越潮热。程臣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我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我起身,准备找水喝。他一把抱住了我,没站稳,两个人一起跌落在沙发里。四目相对,姿势非常暧昧。程臣裆部渐渐凸起。我觉得不对劲,硬生生挤出一个“我”字。程臣略有迟疑,然后试着亲吻、抚摸。我不知怎么地,脑海竟冒出“生活就像强奸,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尽情享受”。何况那个人是程臣。我略有抗拒,很快就顺从了。有一瞬间,是天旋地转般欢愉。汗水湿透了全身,呼吸仍旧急迫剧烈。我们紧抱在一起,久久没有说话。天色渐渐昏暗。晚霞撕扯了天空。赭色的光线照着程臣。此时的他像极了沉睡的琥珀,让人动容。

我们穿好衣服,平静得像是平常的起床洗漱。

程臣一抹复杂的眼神稍纵即逝,我没有捕捉到。

 

夏天的热浪来了一阵又一阵。知了在枝头不知疲倦地歌唱。蝉声此起彼伏。程臣这段时间异常焦躁,动不动就说脏话扔东西。几个死党聚会的时候,他一言不发,一个劲地喝酒,后来发了酒疯。在桌子上又唱又跳,撒泼又打滚,就差脱衣脱裤了。小A打电话给我,让我赶紧来一趟。程臣一看到我,马上跳了下来,踹了我一脚,嘴里喊着“婊子,你们都是婊子!”小A把我拉到一边,解释说程臣今天撞见他爸在外面偷情一下子受不了,叫我别介意。还感叹道,不是一次两次了。末了,想想又问,你们没吵架吧。我看着程臣,他眼睛通红地瞪着我,想要把我杀了一样。

这件事后,不知是程臣刻意,还是我刻意,我与他很少相见。突然空闲下来,我一无所有,除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和孤独。这种感觉就像电影高潮过后短暂间隙,一瞬间冷却。校园那么大,偏偏挤在一条道上。我和他相对走来。不知道出于什么感情,我竟想低头走过。他挡在我的面前。相顾无言。最终还是各走其道。

后来在话剧社上又见面,更是多了一份生疏感。我见其他人都已成双成对,尴尬地想要离开。程臣把我拉住,自然地与我对戏。莫名其妙的分开,莫名其妙的和好。这场戏异常别扭,所幸的是,很快就结束了。老师说,为了让你们多点感觉,下个星期天体育馆的话剧表演,我请客。全场鼓掌。程臣暗地里捏了捏我的手。

  生性迷糊,在星期天睡迟了匆匆赶到体育馆又发现眼睛忘带了。程臣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大小姐你还有8分钟。我要求他陪我回家。他却一本正经说,一回家我们可能就完了,我过不了自己那关。我被他讲的一头雾水,还是生拉硬拽地带他回了家。一路上,他脸色非常臭。在程臣面前,我没有欺瞒过什么,做得坦坦荡荡。我也不怕他因为那个霉味、酸味、腥味混杂的地方而对我有所改观。还没到家,我老远就扯着嗓子喊:“阿梅,帮我把眼睛拿下……”       

拿眼睛出来的竟是母亲。我以为她出门去了。

母亲看到程臣非常震惊。程臣淡淡地打了声招呼,阿姨,我们又见面了。然后径直走向母亲,俯在她身边低低地讲了一句。母亲的身子骤僵,脸色越来越苍白,牙齿死咬住的嘴唇渐渐与白纸无异。丝丝渗出的血色竟异常鲜丽。青筋暴突,爬满手掌。紧握的双手,骨骼更见分明。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我更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程臣竟然会说,阿姨,我们又见面了。

程臣转过身,往回走。我拉住了他。他触电般地甩开我的手,非常厌恶。我被他用力的动作吓得趔趄,差点摔倒。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母亲突然发了疯地扑了过来,一边打一边喊:“你为什么要跟他……你为什么……要这么下贱。”泪水弄脏了她的妆容,睫毛膏、眼影、口红上的色混杂在了一块。苍白的脸颊此时涂满了红红绿绿,好不滑稽。可是,更滑稽的却是我们一步步走下去的人生。她打够了骂完了,躲在角落,蜷缩着,嘤嘤地小泣。

此后,母亲大病了一场。躺在病床上的她经常望着天花板,嘴里念念有词,却连不成一句话。眼神空洞,像是被断了电的玩具木偶。卸了妆的她,干枯得像具死尸。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人热衷花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在化妆品上,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饱满一些。哪怕是非常廉价的化妆品也多多少少起到了点缀的作用。无法否认的是,母亲迅速地衰老了,比我想象中得速度要快得多。这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得以仔细地观察她,静静地听她叙说。在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知晓了每个人的窘境:跟母亲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她年少的恋人。他们在一起过,却因为家里的阻碍分开了。从此男婚女嫁,各走他乡。父亲去世几年后,再一次的相遇,男人知道了母亲的困难。母亲的心愿不过是保住金银店,生活再富裕一些。就这样,两人不清不白地交换了条件。而那个男人就是程臣的父亲。

有些话多说无用。我是程臣进行报复的一个棋子,这样的赤裸裸的事实逼得人无处隐遁。

对于程臣俯在母亲身上的那一句,你上了我的父亲,我上了你的女儿,我们扯平了,我仍一无所知。也算是那滑稽可笑的青春年少中稍令人欣慰的一点。

这期间,那个男人没有来电,我和程臣又断了联系。我想,这样的结果便是最好的结尾了。不该相交的两条直线再次回归平行。就像多年前的男婚女嫁,各走他乡。

我不知道程臣是否动过真感情。可是我知道我在他身上付诸了多大的梦想。我也不知道那个男人要跟母亲在一起仅仅是因为欲望充斥的今天无聊的消遣,还是因为对过去未得的不甘心。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金银店还是没有保住。在工程浩大的拆迁中,瞬间化为废墟。母亲拿起一块碎石块,一笔一画重重地写下,兰若坊。她站起来,扔了石块,拍拍手,说,走,我们回新家去。

金银店终究是保不住的。呵,这点母亲怎么会不知道。金银店是最后倒下的一批建筑,她好歹延续了它的苟延残喘。对于她说,够了。毕竟,倒下的只是一家金银店,不是兰若坊。

这样想着,阴晦的天空渐渐明朗起来。

天空变亮的幅度相当温柔,像一个认真的孩子均匀缓慢地用蜡笔涂色。完工后,孩子用最澄澈的目光盯着这一副画卷,露出最纯真的笑容。一切开始复苏。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