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阁－－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雕花阁”是一家雕花店，它在街道最热闹的地方。

       每天都会有很多人经过这家店，但只是路过，偶尔才有人因为门前的雕花招牌而朝内看看，看过之后就又继续匆匆赶路，因为店内的光线太暗，路人的一瞥根本不能瞥出什么花头来。

      “爷爷，爷爷，为什么他们不肯到我们店中来坐坐呢？这里天天都好无聊啊。”一双稚嫩的小手拉了拉坐在店内的一位老人的衣服。

       老人大概有七十岁了，精神还不错，两眼无神却感觉很有内涵，让人看一眼便不舍得移开视线。老人每天在店中没事可做，便拿着一把小刻刀这里转转那里转转，时不时的在柱子上雕上些什么图案。时间久了，柱子上被刻得满满的。老人最爱干的事，就是搬一把椅子，嘴上叼一个有些年头的烟斗坐在雕花柱子前，微笑着看着那些图案。

“呵呵，孩子，没事啊，你要是觉得无聊了，就去巷子里找你的伙伴们玩吧。”老人摸摸那孩子的头，笑着说。

“爷爷，怎么会没事呢？如果没有人来的话，我准备的那些花茶谁来喝呢？”孩子噘起了嘴，攥紧了手中那个装着花茶的小盒子。

 老人深深地看着孩子，他知道自己的小孙子每天清晨都会很用心地准备好一盒子花茶，那些花是孩子起早去摘的，摘来的时候还沾着露水，透着彻人心肺的清香。但是店中没有什么人来，自然也没有人来喝这花茶了。到了晚上，小孙子只好不舍的把一盒子花茶倒掉，眼中满是心疼。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雕花柱子，轻声说：“孩子，再等等。”

 

 

日子一天天过去，雕花阁依旧冷清。来的为数不多的那些人也只是默默地等待老人雕完自己想要的东西便走了，也有人会站在那雕花柱子前，惊叹高超的手艺。老人默默地看着，听着，笑而不语。

一天上午，一个中年男子来到店中，他没有买什么东西，也没有跟老人谈雕花方面的事，只是盯着那些雕花柱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坐在了老人为客人们准备的沙发上。

“叔叔，叔叔，喝一下我泡的花茶吧，它很香的哦，您喝了之后一定能够清爽一整天的。”孩子捧着杯子来到那个中年男子跟前，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谢谢你，孩子。”男子笑着接过，将杯子放在鼻子下闻了一会儿，又抿了一口，转头对孩子说，“真香，你泡的茶真好喝。你叫什么名字呢？”

“年轻人，请问你需要什么？”老人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紧盯着那个中年男子。

“您好，老先生，我姓周，我想买雕花柱子上的那个故事。”男子微笑。他看见老人怔了一下。

“呵呵，你可真说笑了，那柱子上哪会有什么故事啊。你想要什么东西，我给你做就是了。”老人失笑，眼中透出精光，“再说了，你也买不起。”

“哦？真的啊？呵呵，那可真是遗憾。”男人失望地叹了口气，“那么，请问您可以修复破损的雕花工艺品么？”他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的道。

“可以，拿出来看看。”老人刚才那急促的声音又平静下来，心想：可能只是巧合吧。

男子从他的包中取出一个红木盒子。它没有很鲜艳的漆色，只有盒盖上刻着几行小字。

“老先生，就是这个。”男子打开铜扣，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根被折成两截的筷子。筷子并不出奇，工艺也很粗糙。在筷子头上，刻着一个男孩子的头像。

老人看到这被折成两截的筷子，再也不能平静了。他站起来，手中紧紧地捏着那筷子，轻轻地念叨着什么，在后来竟是流下了泪水。

渐渐地，老人安静了下来，但仍有点喘不过气。他走上前去拉着那个男人的手，，带他来到了雕花柱子前。

“孩子，其实你不姓周，你姓华，对不对？”老人望着雕花柱子，问那个男人，又接着说，“你一定是姓华的，不然这筷子怎么会在你手中。你想知道这个故事，我便和你说吧。”

 

 

——六十年前。

“阿林，快点啊，你怎么这么慢呢！要是我们不在吃午饭前赶回家，妈妈下次就不让我们出去玩了。”一个小男孩爬上了一个小坡。对落在后面的男孩喊道。

“哎呀知道了，你就别教训我了！”后面的那个叫阿林的男孩抬起脚，似乎想跨上坡去，可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真是的，这么个坡都上不了，没用。”前面的男孩嘴上说着，却还是伸出了手将阿林拉了上去。

“峰，谢了啊。”阿林上了坡后，向男孩道谢。

“你只要能够走快点，就算好好谢我了。”峰翻翻眼睛，继续往前走。

两人回到家中时，大人们已经等了两个孩子很久了，他们的妈妈板着个脸，开始教训峰。因为他是哥哥，虽然只大了这么一会儿工夫。

林想说些什么，但被峰捏了下手，然后便听到峰说：“妈，知道了。下次会早点的，再说我们现在不是回来了嘛，你就别瞎担心了。”

可他的话并没让妈妈停止教训。挨了会儿骂后，妈妈对峰说：“午饭你就别吃了，省的下次不长记性。”

看着峰走进了房中，林有点想哭。虽然哥哥总爱骂他，但一有事总是哥哥在担。他知道，哥哥是对自己好的。

 

 

林和峰姓华。他们的爸爸叫华生，是村中小有名气的雕花师傅，“雕花阁”便是华生与他的妻子开的。村子中的人都爱找华生做些小玩意儿。他们的妈妈叫张琴，是村中的大美人，村里人都说，华生那小子找到张琴那么个好媳妇真够好运的，华生听到这话，心中美滋滋的。

张琴不仅长的漂亮，教育起儿子来也不错。华林和华峰都很淘气，对读书一点兴趣也没有，逃课啊什么的是常有的事。张琴看他们这么不爱读书，怎样都不服管教，也没有再逼他们。她对两兄弟说：“你们要是实在不愿意读书也就算了。但是一点本事也没有怎么行呢？明天去你爸爸店里干活吧，以后也好接我们的手。”

于是，两兄弟就到了他们爸爸的“雕花阁”中做了小学徒，帮华生打打杂，招呼招呼客人，再学下雕花的手艺。没想到那俩淘气兄弟对雕花竟是如此喜爱，雕出来的东西也像模像样的。

最近几天，华林有些神神秘秘的，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间中，从上午躲到吃午饭，从下午躲到吃晚饭。问他，他都只是神秘地笑笑。

一天，张琴喊了华林好几声他才从房间中出来，两只手背在身后，笑着对华峰说：“哥，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哦？拿出来吧。”华峰瞥了华林一眼，一面吃饭一面说着。

“你看！”华林将手从背后伸了出来，举到了华峰的面前。

华峰定睛一看，那是一双筷子，唯一有些与别的筷子不同的便是那筷子头了。两只筷子头上分别刻着两个小人头像。

华林指着筷子头说：“哥，这个是你，这个是我，我们要像筷子那样，永远都是成双成对的，永远不会分开，好不好？”

华峰愣住了，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这是第一次，他没有与华林争嘴。

“好。”他接过筷子，上面刻的是华林的头像，“以后，我只要看到这根筷子，就能想到你了，你看到那根筷子，就能想到我了。”

那天晚上，是华林最开心的晚上。他想：他与哥哥要做一辈子的兄弟。

 

 

一天中午，一家人正围坐在桌边吃午饭。突然，门被撞开了，进来了了几个男的。在桌边吃饭的四个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那群男人中间走出了一个人，看样子是领头的。他喊：“哪个是华生？”

华生有点打颤，他慢慢站起来，应了一声：“我就是。”

领头的接着说：“你的那家破店的地盘是我们老大的，你没忘记吧？”

“没有。可是当初不是说好给我们了么？”

“哈哈！真是好笑！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当初我们老大也是看你们可怜。现在我们老大自己手头都紧得很，哪还有闲工夫去管你。你们最好在七天内把东西全搬走，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领头的威胁完后，带着自己的弟兄走了。

华生愣愣地看他们出了家门，跌坐回椅子，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

第二天，华生独自去了“雕花阁”，张琴在家中陪着两个孩子。不论两兄弟问什么，张琴都不说一句话，只是紧紧抿着嘴。

第五天晚上，华生回到家，把张琴和华峰都叫到了房间中，唯独没有叫华林。他们讲了好久，终于，华峰出来了。他看了华林好久，才对他说：“爸妈找你。”

“爸，妈。”华林走到华生和张林面前。

“孩子，跟你讲点事吧。”张琴的表情有些复杂。她慢慢地讲了起来。

原来，华林并不是华生和张琴的孩子。在华林小的时候，有一个人来到华生夫妇家，把小华林交给了他们，说是照顾几年，却再也没有联系。正好华峰跟华林同岁，华林夫妇便让他们成为兄弟，把华林当作亲生孩子来养。

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华林不知所措。仿佛明明自己有一个幸福的家，却被别人告知那不是你的，你没有家。

张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个借我们地盘的人今天又来店里闹了，要我们交一个人出去，说是抵那么多年来的房租费……孩子，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华林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疯跑了出去，跑到那个他和华峰最爱去的山头上，大喊：“啊——”

接下来的两天中，华林没有与任何讲过一句话。它如同行尸走肉般，浑然不知自己应该干什么，仿佛他认命了，等待着死刑日的到来。

一个星期终于过去，那群人再次来到华生家中。华生与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见他们点点头，华生就叫张琴把华林叫出来。华林在房间中，眼看着这一幕幕，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会后，张琴来到了房间中，华林任由张琴把自己拉出去。

“大爷，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们了，那个店我也已经搬空了。”华生对那个领头的说。

“嗯。”领头的上前抓住华林的手，准备离开。

华林却突然疯了似的挣脱了那个男人的手，跑到华峰面前。

“哥！为什么要我走！难道就连你都不在乎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了么？”

“林，跟他们走吧，他们已经答应我们了，不会对你很差的。”华峰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辈子做兄弟的么？”华林哭了出来。

“现在不一样了。”华峰说完，跑进屋中，过了一会儿后，他拿着华林送给他的筷子跑了出来，当着华林的面吧那根筷子折成两段，“好了，你走吧。”

华林耳中“嗡”的一下，他没想到自己的幸福就真的这样结束了，曾经的誓言，曾经的欢乐，曾经的一切，都成了飞灰。

 

 

“我被那些男人带到了他们老大家中，给他们做了一个月的工。但后来他们莫名其妙地把我丢了出来，丢到我完全不认识的一个地方。我没办法，只好找了一家雕花店帮他们干活。再后来，我便到这里开了‘雕花阁’。”老人说到最后，已经跌坐在了地上，眼泪爬上苍老的面孔。他又喃喃道：“我也不恨他们，毕竟他们也有他们的苦衷，只是偶尔会想他们，想那些过去快乐的时光，很想很想。”

过了一会儿，老人仿佛哭够了，他转头问那个男人：“华峰是你爸爸吧？他现在还好么？”

男子静静地说：“好。”

老人笑了：“那就好，我也怪想他的，能带我去看看他么？”

男子点点头。

 

 

男子带着老人来到一座山的半山腰上的一间小屋里，床上躺着一个老人，正是华峰。他看到华林，使劲想坐起来，想看清华林的面孔。

“哥！”华林忍不住又哭了。他上前扶起华峰。

“林啊……你终于来了……这些年……咳咳……我真的很想你啊……”华峰年事已高，身体虚弱的他说起话来都是打颤的。

“哥……当年分开，您知道我有多么舍不得么……”华林握住华峰的手，与哥哥见面，他有好多东西想说，但去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呵呵，看到你就好了……当初也是我们对不起你啊……”

“哥，还说这些干嘛，我不怪你们啊！”

“那就好……那就好……我也放心了……”华峰说着说着，声音微弱了下去，渐渐的，竟是没了呼吸。

“哥，哥，哥你怎么了啊！”华林抱着华峰渐渐冰冷的身体，一脸惊恐，他不敢相信这一事实。

“叔叔。”那个男子开口了，“其实爸爸的身体早已不行了，他为了想见您最后一面，才一直坚持到现在。他没有告诉您真相啊！”

“真相？”

“您的确是我爸爸的亲弟弟，当初那群男的去爷爷店里，是想要您和爸爸两个人啊。爸爸不愿您受到伤害，便和爷爷奶奶说好演一出戏，让您觉得他们真的不要您了，不会再去惦记他们，甚至是恨他们。爷爷奶奶要用他们两个人来换您一个人，所以后来那帮人才会把您丢出来，丢到您不认识的地方，他们不想您再回去找他们，知道真相。爸爸真的很注重感情，您和他的兄弟情义他更是不会放弃。为了您能够好好活下去，他强忍着悲痛，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折断了筷子，其实他真的很不好过啊。爸爸能够从那帮人的魔爪中逃出来，已经是很幸运了，不过他的身体却一直差了下去，再也没好起来过。他希望能够再见您一面，看到您过的很好，他就可以放心了。”

老人听男子说完，抱着华峰号啕大哭起来。

 

 

几天之后，“雕花阁”的主人换成了一个中年男子。在那个半山腰上，建起了两座墓。两块墓碑上，各刻着一只筷子，以及墓主人的名字：华林，华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