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镯

  这，或许不仅是一个故事。

 

<1>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把天空镀上了一层浅黄，像极了村头张奶奶的儿子从城里寄来的黄金糕。阿兰边走边想着，不知不觉咂着嘴，还有丝丝口水从嘴角流下。她用袖子抹去嘴边的液体，那粗造的麻布磨擦着她粉嫩的脸庞，微微有些刺痛。她皱了皱眉却未放慢步伐，继续赶着路。

  穿过蜿蜒的小溪就来到了村西头，一座洁白的小屋子映入了阿兰眼里，她笑着大步跑去。

  “张奶奶，奶奶，我来了！”她还未到门口便招着手大喊。

  “哎呦，阿兰呀，慢着点，当心喽。”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紧接着一个满头白发年迈的老者佝偻携杖迈着小步走出来。从房门到门口那短短几步，她却吃力得额头上沁出汗珠。

  “奶奶，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快坐回去呐。”阿兰搀扶着老者回到房内。屋子不是很大，只有几张椅子，一个灶头，一张桌子，桌上摆放着许多点心。阿兰扶着老人坐到椅子上，便转身娴熟的帮老人收拾起屋子。

她每天许多时光，都是这样与老人一起度过的。

“阿兰啊，这些小点心全是我儿子从城里让人捎带回来的，奶奶不想吃，多给你留着呢。”阿兰听后在一边偷笑，她在想这么好吃的点心奶奶为什么不爱吃。

  老人看着阿兰忙上忙下，又在灶头上烧饭菜，脸上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阳光斜斜的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她的脸却因这抹微笑而遍地生花。“阿兰，你娘打算什么时候让你上学啊？”老人笑着问道。

 阿兰往灶里加柴的手停顿了一下。“我娘说了，女孩子反正是要嫁出去的，书读了也没什么用。而且，我们家也没那闲钱。”

老人听了后皱起眉道：“不上学？这怎么行？回头我去跟你娘说说。”老人一激动便咳嗽起来。

“哎呀，奶奶。”阿兰跑过去拍了拍老人的背，“算了，我娘说要我将来帮她养牛呢。对了，奶奶，是不是像张叔叔一样读了书就能去城里了？”

“你说我儿子啊。”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起来，眼中有些黯淡。“我儿子啊，是有出息喽，还记得给我捎些吃的用的。”

阿兰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撅了撅嘴。“可是，张叔叔怎么没有来看您呢？也不把您接过去。要是我挣了好多钱，一定接您过去，卖十几头牛给奶奶，请好多好多人专门给你养牛。”阿兰坐下来休息了会儿，吃了块黄金糕。

老人眼中突然闪现了泪花：“好啊好啊，我的好阿兰，奶奶到时候一定过去。过几天奶奶就去和你娘说你上学的事儿。”

阿兰咧着嘴点头笑着。继而又和老人吃了晚饭，在吃饭的时候，老人讲述了许多自己的往事——包括她十岁丧母，二十岁丧夫。可阿兰只是边听边饶有兴趣的笑，她只觉得奶奶今天特别有精神，或许她从未经历过老人所经历的风霜。

傍晚临走的时候，老人从柜子里拿出一样蓝色碎花布包裹着东西递给阿兰道：“阿兰，这是奶奶出嫁的时候奶奶的奶奶给奶奶的，如今奶奶老了也用不上了，留给你吧，”阿兰接过后笑着和老人道别。

临近夜晚天色有些昏暗，阿兰捧着东西飞快地跑回家中，打开一看竟是一只木镯子，暗黄的木镯在空中散发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不知怎的，阿兰仿佛看见了奶奶每日爱抚着这只镯子的情景。

她抿了抿嘴将镯子戴在左手腕上，忽听得她娘在外边喊：“阿兰，死哪儿去了，天下雨了快来收衣服啊！”她“哦”了一声飞快地冲出去收衣服。一边收一边嘀咕着好好的天怎么下雨了。

是啊，好好的天怎么下雨了。而且到了夜晚雨越下越大，闪电暴雨惊得阿兰睡都睡不着。

 

第二天早晨，阿兰刚到溪边洗衣服，就听到了一个消息——村西头的张奶奶昨夜在家中去世了。

 

<2>

  阿兰直到现在还记得那风雨交加的夜晚，她辗转反侧的时候有一个人就从世上消失了。

  张奶奶逝去时并没有办丧事——因为没有人有义务；她儿子仍旧从未回来过——不知是死是活；那座小屋子早已不复存在——变成了农田。后来，村里人建议在村外找个地把张奶奶埋了就行，不然太晦气。于是阿兰啊，戴着木镯帮奶奶挖了个坑埋了。

  泥土填满这风烛残年的老人时，阿兰瞧见老人脸上还有一抹微笑。她总觉得老人留着一口气，是在盼什么，可到头来又盼到了什么呢？

  这一切，都似发生在昨日。可一眨眼，阿兰也长大了。阿兰的娘看着阿兰变得娉娉袅袅，琢磨着该把阿兰嫁出去了。

“阿兰，记得隔壁村的那个王钱吗？”一日正在田里插秧，阿兰的娘秀宝问她。

“王钱？就是那个胖胖的，经常仗着有一点钱欺负别人的那个？”

“什么一点小钱啊，闺女哟，知不知道他们家有多少金银，还有一个在城里当官的亲戚呐。”

阿兰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娘，怎么了？”

“昨个儿王钱他爹找我说是王钱看上你了，娘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嘛，看他们家这样，于是……”“于是你就同意了？”阿兰停下手中的话张大了眼看着她娘。

“对……啊。”秀宝有些犹豫，可想着王钱家的聘礼，又铁了心。

“娘，我不答应。”阿兰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打死我也不要嫁给王钱。”

“这可由不得你了，娘话都说出口了，而且人家又不会亏待你，多好啊。”

“不好不好。”阿兰忽的想起张奶奶当初就是嫁给了未曾见过面的丈夫，半点恩爱都没有反而苦了一生，于是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就落了下来。“娘，我不嫁。”

“哎哟，别哭啊。阿兰啊，回去休息休息，过几天人家就来接了。”

阿兰一转身抹着眼泪冲回了家里。她摸着左腕上的木镯，仿佛又瞧见了张奶奶在微笑。于是她忽的有了个想法。

 

第二天早晨，秀宝打开阿兰房门，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村里村外找遍了都不见阿兰。是谁让阿兰消失了？

 

<3>

  岸边杨柳正盛，一榭春花在婆娑树影里摇曳。

  阿兰坐在竹椅上念道：“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诗是昨天孩子们教给她的。这春风怎么就成见到了呢，阿兰看着柳树才恍然大悟，越发觉得这是好句。

  上学果真是好啊。阿兰仰起头望向天空，自从十几岁离开家，便一直在外漂泊。起早贪黑买过豆腐挣的钱还不够一天吃的；替人擦过鞋受过人的嘲讽；做过保姆……如今，她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小店，日子算是闲适些了。不过，她至今未嫁。

  “兰奶奶，兰奶奶。我们要三支棒棒糖。”清脆的声音猛地打断阿兰的回忆，阿兰侧过头去，瞧见了三个可爱的孩子咧着嘴向她挥手并笑着。时光忽然好似倒流多年，也有那么一个孩子挥着手叫着“奶奶”。

  “哦，是蝶蝶，小宇和小岚呐，自己拿糖吧，把钱放柜子上就好了。”她每次都这样，毫不担心孩子们会少给钱多拿糖。偶尔那么几次有几个孩子少给了钱，几天后柜台上就会多出钱来。而蝶蝶，小岚，小宇两个女孩一个男孩是这里的常客，阿兰经常与放学后的他们聊天。更多的时候是讲学校里的事，阿兰会静静地听着，给渴了的人送上一杯果汁。她想象中的学校该是一个美好的天堂吧，若是当初张奶奶真说服她娘让她去读书，她的日子又会如何呢？

  看着这一张张笑靥如花的脸蛋，男孩女孩坐在一起谈天说地，阿兰觉得一个亘古的时代不知何时悄然无声的瓦解。她想争取的不过就是像现在这样：午后的阳光照耀着脸颊，眯起眼感受着寂静欢喜的滋味。睁开眼，又恍若隔世。

  “兰阿姨，兰阿姨……”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匆匆跑了过来。阿兰认得他，他住在阿兰家隔壁，叫小赵。

  “小赵啊，怎么了？”阿兰费了些力气才站起来。

  “兰……阿姨……”他跑得气喘吁吁的，“你家不知怎的起火了，还好大伙发现得早，只是西边那儿烧掉了一点。”

  西边？糟了，今天木镯不小心忘在家里了。不会……阿兰想跑回家去，可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小赵急忙扶住了阿兰。

  “兰阿姨，慢着点，我扶您过去。”

  小赵搀扶着阿兰到了她家，阿兰急忙进屋去瞧放木镯的匣子。那匣子早已不见了踪影，放匣子的柜子都烧成了灰烬。阿兰蹲下去摸索，想找到木镯的一点残留，可突然摸到了一个冰凉滑润的东西，拿起一看——竟是一个玉镯。

  洁白，质地细腻的玉在阳光下灼灼的闪着光辉，阿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哟，这像是羊脂白玉镯呐，可值不少钱了。”略懂玉石的小赵惊叹道。

  阿兰突然明白了什么，又把镯子戴在了左手腕上。凤凰，浴火重生。这镯子，也似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她想好了，到时候要把这只见证岁月的镯子留给蝶蝶、小岚或是世上最美好优秀的女孩子。

  让我猜猜，这只镯子是不是正在你左手腕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