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在一起－－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无论何时，我都和你在一起。

 

一

九月里的阳光，懒懒地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教室，在地板上划下一道金色的剪影。教室中央一架纯白的三角钢琴旁，一位长发披肩的女子正优雅地弹奏着乐曲，她的周围，数十个学生环绕而坐。坐在最后面的慕晴埋首用笔飞快地在乐谱上记下旋律，额前细碎的刘海遮挡了她的视线，在纸上投下一块小小的阴影。

慕晴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她是个孤儿，被父母遗弃，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虽然生活艰难，但却从未阻挡她对音乐的热爱。不知从何时起，她爱上了那仅在电视里见过的钢琴，但她没有钱去学，福利院本来就不宽裕，自然不会满足她这种“无理”的需求。她每天都到镇上唯一的一家琴行门口守着，看琴有空了，就偷偷溜进去弹一会儿，虽然每次都会被发现并赶走，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偷练。她实在太爱钢琴了，她不能离开音乐。

终于，琴行老板被她的执着感动了，同意在没有生意的时候让她用那架二手钢琴弹一会儿，那里的老师偶尔兴起也会指点她一番。凭借着惊人的天赋，她的演奏技艺日臻娴熟。她一直梦想能进入音乐学院，可学费太贵了，她在课余时间拼命打工，终于凑足了一个学期的学费。怀着梦想来到省城，却被告知音乐学院只招收音乐专业学校出身的学生，就在她几近绝望，打算放弃时，钢琴系的教授江老师，也就是现在弹琴的女子，偶然发现了她的才华，说服校方让这个非专科毕业的学生入钢琴系旁听。

进了这儿，慕晴才发现自己学识的寡陋，因为是自学的，慕晴对一些专业的知识根本不懂，她本就内向，不愿多问，而且她总觉得同学们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如此一来与同学更加疏远，一直都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时光飞逝，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其实，她是很喜欢上江老师的课的，或者说，她喜欢江老师。等同学们差不多都走完了，慕晴才默默地起身，阳光照着她，拉下一个狭长的背影。

“慕晴。”身后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慕晴愣了愣，在这个学校，从来没有人关注过她。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转身，对上江晚卿如水的双眸，她示意慕晴过去，慕晴不自觉地走到她身边，有淡淡清香萦绕。

“慕晴，你的天分很高，虽然底子薄了点，但老师相信，只要你努力，一定会有所成就的。”江晚卿含笑着柔声说道。

慕晴蓦然眼眶有些湿润，除了林奶奶，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林奶奶是福利院的院长。

江晚卿将慕晴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拿出教材，开始认真细致地为她讲解起来。阳光照在五线谱上，那蝌蚪般的音符欢快地跳着舞。慕晴觉得自己心里也有音乐在幸福的五线谱上飞扬。

从那日起，江晚卿便常常在课后给慕晴开小灶。慕晴天资聪颖，进步很快。她感觉她眼前的世界一点点明媚起来。

 

二

夜色已经沉了，稀疏的星星在天空闪烁。慕晴和衣躺在床上，很快就入睡了。她刚从打工的餐厅回到租住的地方，这儿离学校不远，但人很少。一天连轴转下来，她很累了。

朦朦胧胧中，慕晴听到一些杂乱的喊声，温热的气体包裹着她的身躯。

“慕晴！快开门！你在吗？慕晴！”门外传来焦急的叫声，慕晴睁开腥松的睡眼，被眼前的浓烟呛得直咳嗽，她心下一惊，忙跳下床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滔天的火光，一阵阵热浪翻涌而来。

门口站着的江晚卿不由分说地拉上她就往外跑，火舌肆虐地席卷着这座楼，很多住户仓皇地逃离。慕晴被吓傻了，只知道跟着江晚卿跑，她觉得只要握着她的手，心就安了。

浓烟遮掩了视线，两个人摸索着向楼下跑去，就在快到门口时，她们头顶的门框摇摇欲坠，江晚卿用力将慕晴推出门口，“快走！”

慕晴一个踉跄倒在了楼外的水泥地上，她匆忙起身，回首只看见燃着火焰的门框无情地倒下，江晚卿望着她，眼神平静而欣慰。

“不——”慕晴疯了一般想冲回大火之中，却被旁边的人死死拉住。

她的心也被那火烧的灼痛不安，泪不住地流淌，被火光映红的夜空下，慕晴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喊着：“江老师——”

 

三

江晚卿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慕晴将一束鲜花小心地摆在她的床头，然后在旁边的椅子上悄悄地坐下。

幸亏消防队员及时赶到，那日的大火只是烧伤了江晚卿腿上的皮肤，倒是倒塌的门框造成了她小腿骨折，不过只要静养几个月就行了。

慕晴总觉得对江老师心存亏欠，所以每天都来医院陪着她。江老师似乎没有什么亲人，来看她的都是学校的师生。

慕晴想找江晚卿的病历给护士，无意中看见一本很精致的小本子。她好奇地翻开，纸页已经有些泛黄，想来是用的很久了。在最近的一篇日记上，江晚卿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喜逢晴儿。这真是上天给予我最大的惊喜。

慕晴拿着本子的手有些颤抖，难道……她急忙往前翻，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一页上，那上面赫然写着：1989年10月13日 弃女

那与她的生日只差了7天，是林奶奶在福利院门口捡到她的日子。慕晴的手一软，本子掉在了地上。原本心中的憧憬一点点褪尽，她本以为，她的父母遗弃她一定有莫大的隐衷，可为什么，一切都这冷冰冰的两个字。难道江晚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赎罪吗？

慕晴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晚卿，那个前一刻还被她视为最亲的人的脸，面色如纸般惨白。

江晚卿被本子掉在地上的声音惊醒，看着散落的笔记本和慕晴的表情，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慕晴头也不回地跑出病房。

江晚卿呆呆地望着医院的天花板，嘴角嗫嚅了几下，自嘲地笑了笑，终究，是自己欠慕晴太多了。

 

四

慕晴一个人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天已经入了秋，行道树枯黄的叶子飒飒地飘落，平白添了几分感伤。

自从知道江晚卿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后，慕晴就离开了省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着什么，或许是一时不能接受吧，自己自幼的孤苦无依，竟是最敬爱的老师造成的。

不远处，一位年轻的母亲牵着年幼的女儿走来，女孩儿拉着妈妈的衣角撒娇，妈妈一脸的温柔。这是她幻想了多少年的画面，小时候被男孩子欺负，她总想着妈妈在就好了。如今，她找到了母亲，却还是不能拥有这种幸福。泪模糊了她的双眼。

一阵秋风吹来，慕晴觉得有些冷，不知道为什么，她眼前总是浮现江晚卿温婉的笑颜，久久挥之不去。她觉得人有些晕，竭力想支持住，却还是如秋叶般倒了下去。

慕晴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里了。林奶奶守在床边，一脸的焦急。慕晴觉得浑身乏力，头疼得厉害，她想告诉林奶奶她没事，却虚弱得说不出话。

林奶奶见她醒了，十分欣喜地问道：“晴晴，你终于醒了，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急死奶奶了。你感觉好点没？”

已经睡了三天了吗？慕晴点点头，勉强喝了一点鸡汤，就又合上眼了。

有一次护士来叫林奶奶出去一下，她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竭力维持的微笑，眼角却泪痕犹有。慕晴休息了几天，感觉好多了，她轻声问道：“奶奶，是不是我的病很严重？”

林奶奶愣了愣，旋即笑着说：“怎么会呢，小病而已，你别瞎担心，休养两天就好了。”

慕晴笑着说：“奶奶，你别担心我，白血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她早就看过诊断报告了，不知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林奶奶看着慕晴眼中可怕的平静，哽咽着说：“晴晴，奶奶对不起你，医生说你这病难医。什么要骨髓移植，可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合适的。”

慕晴静静地不语，她轻轻握住林奶奶的手，告诉她，放心。

日子一点点流逝，在等待骨髓移植的日子里，慕晴第一次求林奶奶给她买了一个MP3，她想带着音乐离开。

 

五

像往常一样的一天，平淡无奇。

林奶奶推开病房门，惊喜地近乎雀跃地跑到慕晴床边。她拉住慕晴的手说道：“晴晴，找到匹配的骨髓了，你有救了！”

慕晴心中划过一道光亮，却也只是笑笑，“真好。”

捐献骨髓的，是一位好心的阿姨，她不仅无偿捐献了骨髓，还承担了大部分的手术费用。她会时常写信给慕晴，细碎的话语，满溢关爱之情，每封信的最后，她都会写上这么一句话：慕晴，你要坚强，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手术很成功。在康复的日子里，那位阿姨的信，她充满鼓励与期许的话语，那句“我和你在一起”，给了慕晴对未来的希望，她终于感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了。林奶奶总是说，要慕晴以后好好报答她，说她是慕晴的再世恩人。

时光从秋日滑入冬日，又悄无声息地迈进了春天，严寒退去，春意与生机渐渐覆盖了大地，一如慕晴的身体与心情。

慕晴总是期待地看着房门一次次开启，又落寞地看着它闭合，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六

在又一个九月里，慕晴完全康复了。

她突然很想回到音乐学院里去看一眼，只是为了音乐，她这样告诉自己。

慕晴特意谢绝了林奶奶想陪着她的好意，这一年来，她也累了，该休息了。

重新踏上阔别一年的校园，一切都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慕晴在校园里闲逛，看见中央广场上围了很多的人，她疑惑地望向周围，看见一幅巨幅的海报。这里将举行一场音乐会，演奏者是——江晚卿。

阳光下，海报熠熠生辉，慕晴的眼睛有些被刺痛了，她多想扭头就走，双腿却不由自主地迈向会场。

她拣了一个靠后的隐蔽的座位，舞台上的江晚卿依旧那般高贵典雅，只是眼角多了几分倦怠。江晚卿向观众鞠了一躬，缓缓地环视了会场一周，声音虽轻却坚定异常，“这首曲子，我想献给我的女儿，我要告诉她，无论何时，我都与你在一起。”

慕晴愣住了。旁边有几个同学在低声议论。

“江老师还有女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听说啊，当年江老师与丈夫离婚，却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女儿。她本想好好抚养她长大的，结果她的父母擅自做主把孩子遗弃了。”

“还有这种事情？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什么，江老师这些年来都在寻找她的女儿呢。”

“唉，江老师也怪可怜的。”

“谁说不是呢。”

慕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滑落。台上的江晚卿沉醉在音乐中，素指在黑白琴键间游走，如天籁般的音乐缓缓从指尖流淌，摄人心魄。

慕晴恍如梦醒一般，原来那两个字，不是寡淡无情的冷血，而是痛彻心扉的爱，原来她的母亲一直都很爱她。

一曲终了，音乐还在空中回响，慕晴疯了一般冲开人群，跳上舞台，紧紧抱住江晚卿，泪水早已肆虐在她的脸上，她凝噎着说道：“妈妈，我好怕，好怕再失去你。”

江晚卿愣了愣，抚着慕晴的鬓发，一日既往的温柔，“傻孩子，怕什么，你一直在我的心里，从未离去。”

其实她不说慕晴也知道，那个阿姨就是江晚卿，除了母亲，谁还会对一个陌生的孩子如此关怀？是的，她们一直都在一起，即使相隔千里，心也紧紧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