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点--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天刚下过雨,云层翻滚,浓稠的一片。车子下了高速后速度慢下了,路况不好,坑坑洼洼地贮满浑黄的积水,从高处俯瞰就像大小不一的泥点长在大地的脸上。看见前面一个大坑,我把车窗摇上去,然后听见水溅起来的声音,泥水就这样不急不缓的印上车窗,越来越密集。驶过坑后,又慢慢蜿蜒向下流淌,留下斑点是一只只干涸的眼睛。
我望着窗外不断告别远去的灰色电线杆,眼前是布满暗黄泥点的玻璃车窗,司机刚刚驶过泥坑时说的:“现在什么都要看钱的啊。”因为没有人接下去回答而这样在空气中无力下来。车厢里充满泥点一样暗黄的光线,有种膨胀的压抑感。好在这时目的地已经到了。付钱下车,交代好下午来接的时间,走进比赛的学校之前,我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蓝色的出租车在周围泥泞的道路中,车身布满的泥点好像不那么明显了。
课本剧比赛终于结束了,排练了两个多月,一切的肢体动作和语言,表情都硬性成为习惯动作,表演的十五分钟内除了记得灯光打在脸上灼热的感觉以外,其他一片空白。回来的路上大家在忿忿不平“凭什么呀,后面几个剧到了规定时间不掐灯,我们的却提前3分钟就说时间到而灭灯了,正好差个结尾没演完!”演繁漪的L说。“是啊,我看见他们的带队老师进了控制室说了什么,笑眯眯的……”演周聪的Z说着声音低下去了。“算了,谁让那几个学校有老师当评委,这也不是什么太正规的比赛,这些事谁说得清楚,唉。”演大海的X耸耸肩。
坐上车大家还在讨论着,有气愤更有无可奈何。我坐在车里又感觉昏暗了,车没洗,玻璃窗上的泥水干成泥点,硬巴巴的让我想起风干的木乃伊。窗外天空和路面一样是湿漉漉的灰,快黏在一起一样。司机搭话了,头并不转过来:“你们埋怨老师也没用,这种现象很正常,真的。到社会上你们就知道了。”声音略沙哑,夹杂着太多口音竟听不出口音了,我脑袋中晃过一片各种颜色夹杂在一起是灰扑扑的布。“是他们不守规则!”L瞪着眼睛,但因底气弱下来,眼角就垂下去了,大家不知说什么来安慰自己,因为再多的谴责都只显得自己更加无能为力。X笑嘻嘻地扯开话题:“如果咱们获奖的话老师会不会请客啊?”“排练了那么久,如果有奖请客,一定要让老师请吃鱼头火锅。”“嗯,去东街那家,那滋味……”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们一眼微笑着轻轻摇头。窗外并无好景致可看,高速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司机的板寸头正好与地平线齐平,鬓角的星星白发和后视镜里看到的深浅不一的沟与我看到很多为生计疲于奔命的中年男人无异。
他开始讲起自己的往事。我不是很习惯这样,不太相识的人将自己往事披露,尤其是司机,他们接触那么多不同的人,也仅仅只是接触而已,面孔消失在人海后就可能再也不见,只是彼此的过客而已,因此一直觉得保持两不相欠的礼貌即可。我遇到大多数司机便是这样,这样的距离叫陌生。而这个司机以我不习惯的方式直接开始。那个这并不妨碍我听的兴趣。了解一个人过去的故事并且不用以自己的故事作为交换,好像坐在电视机前看心理访谈节目,窥视别人的内心并加以评论,于自己却没关系,有种偷窥的快感。人人都是偷窥狂,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大家都饶有兴趣的听着。
“19岁去新疆当兵,冬天太冷了,维族人太他妈的残暴了,经常和我们当兵的发生冲突,嘿,我们也不是吃素的……”他用听不出腔调的话讲往事时,立刻有一股精神气,和驶过泥坑时说“一切都要看钱的。”的无力截然不同。
在他略有矛盾的讲述中我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半睡半醒时听到他激昂的说:“要感谢毛主席啊!”我就笑醒了。接着他说:“退伍以后,办事就很麻烦了,要看人家脸色的。”接着他却打住了,手在空气中乱挥了一下,仿佛要赶走乱飞的苍蝇。“你们还小,有些事不明白的。”大家许是倦了,未应,车厢里又是昏暗的沉默。后视镜里司机的表情又恢复了驶过泥坑时的无力感,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几乎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听到有人唱歌还是粤语,其他人也听到了,原来是司机。唱罢X问道:“师傅唱的什么歌?好熟悉。”
“《射雕英雄传》主题曲,我喜欢粤语歌,以前唱的很好,部队里文艺晚会我都会露几手。”
“有没有想过去当个歌手呢?”X笑着问。
“哎呦,哪有那么容易呦,现在当个歌手多不容易啊,我是不可能的啦,唱唱歌当兴趣罢了。”
X是个女生,这次叫她反串演鲁大海,她也爽快的答应了。她梦想到韩国当歌手,问及理想,她总是很大方的回答,在主题班会上也感在没什么人表演的情况下自告奋勇地跳舞,不顾他人眼光。上课时不时就哼几句歌。她大概不知道很多声音会在背后“就她,那么胖胖的,又不漂亮,怎么可能当什么歌手。”“就是,还要到韩国去,去整容还差不多!”一句句像飞溅起来的泥点,不急不缓,像是有预谋映上车窗,慢慢密集,只剩昏黄的光线。
“总要想去试试啊,不试怎么知道呢。”X撇过头对着车窗斑驳的泥点小声说。
“你还小,有些事不明白的。”司机依然笑着说,后视镜里的额头的沟有些深。
同车的L和Z也都望向窗外,云层愈发浓厚翻滚了,像要压下来。我又想起Z给我留下的映像了。那是新学期刚开始,一天中午下着夏天特有的雷阵雨,雷声在云层之上叫嚣。中午教室人不多。一个背着单肩包,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生径直走进来,在黑板上写下一个网址,旁边还写着:请大家点击我的小说,Thank you.Thank you写的是漂亮的花体字。接着就走出去了。一个响雷打下来让愣着的我一惊,看见他走出去的黑色背影很是坚定的样子。他在每个班级都写了,周围同学大多不以为意,继续埋头写习题。他那篇小说写玄幻的,挂在起点中文网上,点击量不高,在周围密麻的文字间并不显得多特别。有不认识的人在群里说:“写成这样也好意思挂上去。”发了个鄙夷的表情,圆圆的暗黄,像是一个泥点。
又开始飘雨了,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换了个姿势,让麻木的手活动活动。窗外起伏和缓的流岚在云雾间看不分明,只是一片苍翠。雨点斜斜的划在车窗上,泥点被慢慢冲淡看了,化作一股股的泥水向下流淌,景色被分割的支离破碎。
和来时一样的路,一样的大小不一的泥坑贮满浑黄的积水。想起来了,是过来时L说喜欢繁漪,想像繁漪一样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什么都不管不顾。接着司机说:“什么爱情不爱情的,现在什么都要看钱的啊。”我猜他不知道繁漪是在《雷雨》中的人物。紧接着就驶过了大泥坑,车窗布满泥点,肮脏丑陋。现在又下起雨,等会不可避免又要经过一个大泥坑
。
这些一股脑的回忆速度非常快,一瞬间就在脑海中闪过,伍尔芙看到的斑点是一只蜗牛,我却在车窗的泥点里看到周围的世界,一样的暗黄。回忆在这些泥点里重现,圆圆的,带着不顾一切想冲出去的欲望。
我对司机说:“我们是还小,也就是因为我们还小,才有了去梦想的勇气,请你别说我们还小,以后就明白了。至少,现在不明白是好的。”有点逻辑混乱的几句话。说完我就不说话了,我等着司机说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几乎一动不动,从后视镜里扫了我一眼,还是微微笑着轻轻摇头,我转过头看车窗,装作没看见。
果然又是一个大坑,我重复着摇车窗的动作,最后看一眼刚刚被雨水稍微冲涮干净的玻璃窗,等待着进入泥坑的一瞬间。泥水不急不缓的映上车窗,带着预谋得逞的得意表情,密集有序的趴在车窗上,外面的景色又成了斑驳的了,阳光突然穿透云层,一瞬间强烈起来,直射入昏暗的车厢,泥点的影子因此深深地投在每个人脸上。
终于到了,下车,雨停了。浓云的边上是炫目的金边,一束束的阳光让积水的路面闪闪发光,这样的黄昏看起来充满希望。任然保持着礼貌对司机说谢谢和再见,我转过身再看一眼蓝色的出租车,尽管布满土黄的泥点,但和周围环境反而显得协调。车很快开走,我想起来1个多小时的车程,竟想不起司机的脸,脑海里只记得车窗上那些泥点。我慢慢向前走,尽量不让泥点溅上裤脚。
以上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