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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歌--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作者:saber 发布时间:2012-06-23 17:18:00

敕勒歌

徐琤

我是一个孤儿,是娜仁把我捡回家的。

一间四十多平米的房子里有我和她所有的家当。我有独立的书房,那是我考上镇上的初中时,她特地清理掉杂物,留出空间给我放新书桌的。

娜仁从来没对我编制谎言隐瞒什么,记得她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臭小子,你就是老娘我捡的,作业写完,给老娘一边干活去!

她就是这样,是个出了名的泼妇,如果我没记错,她可以从艳阳高照骂到繁星满天,曾今因为一袋救济的米粮,她和对方吵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她背着那袋米,乐呵呵地走了。那时候,我们真的很难吃上一顿好的。

十几年来,我和娜仁一直睡一张床。娜仁体积很大,不是胖,而是壮实。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比她还厉害,她干的都是力气活,而且比所有男人都要出色,邻里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们总会第一个想到娜仁。

娜仁要我叫她名字,要不叫姐也可以。我不知道是不是从小的习惯,我从未叫过这个大我二十岁的女人一声姐,总是左一声娜仁右一声娜仁,觉得这名字挺好听,说起来也不费舌。

童年在我的记忆里,除了有饿肚子,并没有太多不愉快,除却一件事。

我没有上幼儿园,是娜仁教我简单的识字和读音,可是她说话本来就和这边的居民不一样,有些词语的读音要平舌,可是她就是卷起来读,结果我学的也是有板有眼,吐字不清。

后来上了小学,班里的孩子多数都是本地人,他们嘲笑我“外地人”“山头人”,我听了这些话,心里尽是委屈,回家就和娜仁说了。第二天,娜仁在上课的时候闯到了我们教室,牵着我的衣领子一把把我揪到讲台旁,嗓子一亮:“谁有种说我家臭小子坏话的,都给我站出来!”娜仁这么一喊,别说底下的孩子,就连老师也不敢吱唔一声。娜仁又说:“臭小子一晃七八年吃的都是这里的米粮,从头发丝到脚趾甲哪里和你们不一样了?不就普通话说得不好,老娘教的,谁有意见吗?”

这一次,娜仁没有骂出口,她说怕把那群小孩子吓到,我将来在学校的生活有所不便。她处理的恰到,自此以后我不仅没有再受到排挤,她的厉害反而成了我们班出门炫耀的资本。

小学,初中,一直到高中,我没有落下一节课。娜仁从来不会对我客气,我考试考得不好,她骂我连猪都不如;我打架,她骂我天生混混的命;就连我在家里背书,她也骂我,吵吵吵,还嫌老娘不够烦!青春期的时候,我叛逆,她骂我,我有顶嘴,可我始终不是她的对手。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和娜仁对坐着,她没有因昂贵的学费指责我。当初她就和我说,要上大学就给我死远点,别让我老看见你,见着就心烦。她帮我填的是内蒙的一所大学,在里水乡千里之外,茫茫无际的草原上。现在她看着我,笑起来很美丽,去上吧,都供你这么多年了,不就是个大学吗?咱们穷,可是有骨气。

娜仁四处托人借钱。她认识不少人,工友和邻居也帮了不少,可所有人的钱凑起来还是远远不够。无可奈何,她想到了买血。

没有人想的到,她这样壮实的身体,居然在抽到300cc的时候晕倒了,脸色惨白。护士看不下去,劝她不要勉强,娜仁迷迷糊糊地摇头,说给弟弟读书用的。护士最终答应给她450cc的钱,把针头从她的血管里拔出来。她满心欢喜,嘴里却嘀咕着:“这人,怎么就这么贱呢?”

娜仁出门的时候,我就在家里整理东西。没有出过远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偶然间翻到一本多年以前的笔记本,扉页上歪歪扭扭地便是一首小诗: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娜仁好像很喜欢这首诗,常常默念着。她说这是她的家乡,我撇嘴:“得了吧,那可是草原,这么远,你连这个小镇都还没出去过。”然后她就骂我:“小兔崽子翅膀没硬就教训起老娘来了,看我揍不死你!”

娜仁送我到车站,脸色苍白还算欣喜。她催我赶紧,不要误了时间。

大学时,娜仁每个月都会给我寄钱。虽然不多,但日子过得不至于清苦。这里的同学也很好,大家来自天南地北,出门在外,都会相互照应着。没过多久,她给我打电话,电话里她听起来并不怎么好,经常咳嗽,呼吸有点重。她说这边天气好,就是晚上冷,叫我多盖条被子,想吃什么就买,我已经不小了,该懂得照顾好自己。我应声,告诉她放心。

学校在县城,一直没有机会真正地去草原上走走。直到大二的某一天,学校组织去北部研究考察,本来是理工学生去的,说是要带一个会写文章的中文系学生,我鬼使神差地报了名,心里是默想着看看那首诗里的天地。

那时正值春夏之交,茫茫的草色连接到天际,嫩绿与深绿交错着,我看见草野上的小花,一点一点的白色。牧羊人赶着羊群从远方走来,带着憨厚又沉稳的笑容。羊儿慵懒地走着,低头嗅嗅脚边的鲜草,慢慢地咀嚼着,露出一排米黄色的牙齿来。

我借同学的相机拍了很多照。蓝的天,绿的地,还有那微笑的老人和他的羊。我在一张照片后面写了那首她爱的诗: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然后就寄给了她。

收到照片的那一天,娜仁给我打电话。她的泼劲又上来了:“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人邮东西了,还尽是些没用的照片,钱多没地方花不好好读书上哪儿疯去了……说着说着她不知怎么的就哭了,抽泣的厉害,“臭小子,这么不让人省心。”

我想安慰她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从来没这样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揪心,总想要见见她。

这个暑假,我乘火车一路南下。周遭的景物一瞬而逝,可我还是觉得时间太慢。归心似箭,大约便是如此吧。

下了车,我匆匆地赶回家。晚霞已经在天空铺开来,大把大把地烧着头顶的那个世界,屋子被染得通红,那扇熟悉的门,安然地上了锁。我没有看见娜仁。

邻居见我回家,很是高兴,在老远就想冲我挥挥手。可是好像他又想起什么,放慢了脚步向我走来:“娜仁又去医院了。”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问;“感冒还是什么?”他说摆摆手;“我也不瞒你,娜仁害的病没得医的,去医院也只是买些止痛药,得了这病,她哪里舍得花钱呀!”

我一直蹲在家门口等她回家。很晚,才又听见她熟悉的嗓音。

我上前迎她,她见了我一下子就不说话了,她笑笑,给我开了门。我早有察觉,电话里的娜仁一次比一次憔悴,只是偶尔好些,才和我聊久。可我不相信邻居的话,是不愿相信。就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茫然,我进门伸手开了灯,把不多的行李放进了书房。

娜仁打开灶子,问我这次在家里呆多久。我说假期很长,能到你烦我骂我滚的时候。

她笑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医生说我肚子里长了个瘤子,不能生气,你小子这下能落得个清净了。”

我无法像她那样乐观,娜仁在家里晕倒,我措手不及,想都没想就背起她往医院赶。这一刻,我突然发现,原来一直高大,无坚不摧的她,是我可以承受的重量。

医生说,肝癌晚期,因为她不肯治疗,现在已经束手无策。

我想哭,心里压了一块石头,可还是故作平静地问,还有多长时间。医生说,一个月,或许更就一些。

回到病房,娜仁在看小沈阳的《不差钱》。小沈阳说;人的一生可短暂了,眼睛一睁一闭,这辈子就过去了。她沉默了一句话也不说。我走过去关上电视,坐在她旁边给她削了梨。她说太甜不想吃。我说你的病多吃点水果会好些的。她看了我一眼: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哄人了?其实我没有哄她,我只是不想让那一滴滴药剂成为她生命里唯一的计时器。

我背诗给她听,是她最喜欢的那首: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她安静地就像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遍又一遍地听我背着。

我寄给她的照片一直她一直放在身边。娜仁说,那是她的家乡,我点头,听她讲着。

她说,她十九岁的那一年,一场特大的沙暴淹没了草原,牛羊没了,土地也不再长草。她随一群年轻人到城市里找工作谋生,却被人骗到了南方的这座小镇来,她做过小工,拉过三轮车,擦过皮鞋,虽然辛苦,但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遇见我的时候,也是她生活最困难的时候,可是她还是收养了我。因为她有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弟弟,却被那场沙暴夺走了生命。

那时候我真的很小,娜仁比划着,就只有这么点儿大。

她带我回家,用仅有的一点钱买了奶粉。她冲的很淡,我每次喝都会哭,可就是为了能让我多喝几次。我的吵闹不安终于还是引起了房东的不满,他对娜仁说不加租就别想在这住了。或者丢了这个小娃落得耳根清净。她气愤,居然把房东赶了出去,用撇脚的普通话大声骂他没人性的鬼东西,一直骂到房东害怕求饶。

那是她第一次不顾形象地骂人。竟然是为了我,她竟然是为了我才将自己变成变成泼妇的!

娜仁说,她要是不变成泼妇,还像原来那样逆来顺受,这日子还能怎么过呢?

娜仁因为我,把半辈子都留在了这里,如今我已长大,而她……

她很痛苦,额上渗出汗来,陪我回家,好吗?
会的,我带你回家。

医生说她还能活一个月,可我多希望她真能再陪我一个月啊!

几天之后,娜仁冰冷的身体被推进熊熊燃烧的烈火中,铁门关上的一刹那,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回忆。我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一个人,就这样没有了……我睁大眼睛,眼泪肆无忌惮地往下掉。

带着娜仁的骨灰回到草原,那时已是深秋,草原上只剩一片颓败的景象。

我和她说,到家了。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风吹得急,我将她捧在手心里,她像精灵一样穿过岁月的尘埃,亲吻着只一片故土。一遍又一遍,直到消失在天的另一方。

夏之日,秋之夜,百年之后,归于其居。

秋之夜,夏之日,百年之后,归于其室。

娜仁,或许多年以后,我会忘记你的名字,你的容貌,但是我会一直记得,有这样一个女人如此深爱着我,爱着这一片土地。

泪,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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