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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胆箫心,今朝犹在

作者:司嘉羽 发布时间:2012-06-22 16:06:02

剑胆箫心,今朝犹在

一、      既见伊人,云胡不喜

    天微暮,独坐斜阳里,不觉轻寒已成霜。抬头远望天边,雁阵齐齐掠过,云随雁字长。放下觞杯,他用澄澈的双眼注视着一曲舞罢、霓裳羽衣犹自迎风舒展的她,他嘴角翕动,然而终究竟无言。

倒是她,朱唇轻启道:“天色已晚,萧帅请下楼吧。”语毕,轻敛华衣,理了理浓墨流云般的三千青丝,待侍婢拾起花边的裙裾后,缓步踱向阶梯,将轻盈的背影和漫天霞光留给身后坐席上犹自出神的男人。

等到伊人已下高台,他方如梦初醒,起身紧了紧袍甲和佩剑,挽起鎏金兜鍪,疾步望那迷人的背影追去。

“梓熙,请留步……”他伸出手,对那背影喊道。

佳人止步,半旋身回首的一刹那间眉眼盈盈,而后又执扇掩面柔声道:“前边已近笙箫阁,萧帅不必相送,请回吧。”倾城容颜与销魂之音令他再一次陷入失神之境中,半晌才醒觉道:“可是……”

未等他说完,她有礼地微笑,言语道:“萧帅军务繁忙,贱妾不敢再耽搁萧帅。萧帅,光阴似箭,迅景如梭,此去经年流光易逝,萧帅珍重。”

美人转身,不容他多说一句话,莲步轻移向那灯红酒绿的笙箫阁而去。

他沉默着,忽然间用尽了全部力量向那背影大喊道:“梓熙!梓熙!你可还记得当年为你剑试天下的萧衍?”

没有回答,但从黄昏尽头传来的箫声告诉他,她记得。

原来她还记得啊……如此,真好。

萧琰静立在昏黑无光的街道上,凝望着夜色中奢靡浮华的笙箫阁,久久不肯离去。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踏破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寂静,身着甲胄的武士动作娴熟地翻身下马,单膝点地跪在他身前,用恭恭敬敬的声音对他说道:“萧帅,一刻前御史来营中传达陛下诏令,陛下请萧帅入宫商榷北疆撤兵之事。”

他点了点头,环指置于唇舌之间,一声清脆的长哨音后,一匹纯黑色的骏马应声向他飞奔而来。多年的戎马生活就的一身好本事使他得以在马速不减的情况下飞身上马,一提缰绳,笼住马步,稳稳地停在了十步之外。他在马背上回首看那跪在地上的副将,说:“白燮,你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副将白燮抬起头苦笑一下,叹服道:“萧帅明察秋毫,末将佩服。”

“我想知道你欲言又止的原因,白燮,你跟我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平静得像是无风的湖面。

“末将有些话此时恐触怒萧帅,萧帅即将进宫面圣,若是不能心如止水,不利于与圣上商议大事。权衡利弊之下故末将未敢直言。”白燮不卑不亢地答道。

“但说无妨。”他的语气中透露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包含着令人忍不住向他屈服的力量。

白燮点了点头,说:“末将想奉劝萧帅,萧帅身居高位,总揽全国兵权,不宜过多接触风尘女子,风月场更是去不得的。萧帅年轻有为,如今年近三十,应当尽快迎娶依偎门当户对的女子,古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末将与三军将士皆盼着萧帅齐家的酒席呢。”

萧琰放声大笑,说:“白燮,你想多了,我像是那种甘为裙下之臣的男人吗?行了,等我回来再细谈。”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了半枚暗铜色的虎符,神色转为严肃冷厉,高声道:“白燮听令,持我虎符将令,前往北疆调回镇北三师!”

白燮愕然道:“不是还没商定吗?”

“我已经料到了帝君撤兵的决心了,你只需执行我的命令即可。”这么多年来,他用兵从来都是疾行如风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骏马踏破的茫茫夜色,不待宫门令通报,他便纵马飞驰而过——在皇城中,谁不认识萧帅的战马呢?

皇城,碧瓦飞甍、立着十余根腾龙金柱的紫霄殿内,君臣相对而立。偌大的紫霄殿,本来是帝君朝会文武百官的场所,如今空旷的大厅内只有两人,不免显得有些冷清。

“萧琰,朕候你多事了。”帝王沉声道,尽管是责备的语气,但他的脸上还是看不到任何的不悦之色。

“陛下恕罪,臣接旨时并不在军中,签发撤兵调令有所耽搁,因此来迟。”

“哈哈哈……”帝王负手而笑,说:“知我者,萧琰也。北疆已定,无需再屯驻如此多的帝国武士。”

“不知撤回的镇北三师,陛下意欲用在何处?臣只是命令他们撤回京畿地区,不知是否有不妥之处?”

“很好,没有任何不妥……暂时不谈这个,萧琰啊,朕听说今日你在会云阁独赏歌舞,怎么?你也学会消遣人生了?”帝王话锋一转,顿时让久经战阵、处变不惊的萧琰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尽管深感意外,但他还是认真地答道:“确有此事,只是歌舞之人是臣故旧。臣投军之前曾行走江湖,如不是赶上兴炎十一年陛下兴兵讨逆,臣也许就不会成为千军之首。今日在帝都重逢故人,自认有些难言的情愫。”

“看来萧帅也是性情中人,既然如此,今夜我们君臣一道欣赏歌舞吧。来人,奏乐,上酒!”

弄不清帝君在唱哪一处,萧琰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乖乖入座。须臾间鼓乐大作,笙箫相伴、琴瑟齐鸣,整个紫霄殿被靡靡之音缠绕着。侍臣奉上美酒珍肴,摆好杯盏,往长明灯中添了些灯油后俯身退出紫霄殿。悠扬的乐声直上九天,弥漫着整个皇城,一位面着浓妆、体态轻盈的优伶飞步上殿,衣裙翩翩舞动之间露出欺霜赛雪的粉臂和修长圆润的美腿,帝王拍手称好,阶下席间的武人却只是平静地端起酒杯,轻轻抿一口后又缓缓放下,正姿而坐不动如山。

萧琰举目看了看全神贯注的帝王,不禁微微扬起了嘴角,今日他已经见识过他的绝世舞姿与天籁歌喉,又怎么会被这些凡俗的舞姬所打动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察觉到了他的笑容,帝王亦笑道:“萧琰,朕很久没有见过你的笑了。看来今日你的心情是真的不错啊。可惜朕的故人都已经离世了,没有什么人能带给朕偶遇的惊喜了。”

“开心?那是当然的了,她岂止是他的故人那么简单啊……”他在心中默默想道,“既见伊人,云胡不喜?”

二、      江山此夜一舞间

词曲起落、华衣纷舞,乐声的主调已经变换了数次,舞姬也换了几轮,紫霄殿中始终只有帝王依然兴致盎然地欣赏歌舞并不住地叫好,那包裹在袍甲中的身影如同钢浇铁铸般,一直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态,刚毅的容颜上不带任何色彩。他右手握着酒杯,左手的实质循着乐曲的节拍在木案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也许别人很难相像,一个常年在外带兵的武人竟然会通晓音律,但他确实懂,不是略懂,是精通。投军从戎前,他曾是浪漫的游侠儿,三教九流无所不通琴瑟笙箫皆有涉猎。

此时此刻,紫霄殿的歌舞表演,堪称九州至上,连殿门口的值宿禁军也忍不住侧目观看,流连于莺歌燕舞声中,到了换班的时刻仍迟迟不肯离去。大殿之中,一名貌美如花的少女正怀抱琵琶,舞奏相伴,不时对一侧席上那个挺身正坐的男子投去含情脉脉的秋波,本想博得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帅一笑,没想到这位传闻中出身江湖游侠儿的萧帅却如此不解风情,只顾埋头饮酒和凝思赏乐,根本不正眼看她。那舞姬也是京都身负盛名的天骄之花,何曾受过这等冷落?她一咬牙,几个旋身之后舞步逼近萧琰身前,极尽所能把自己姣好的身材展示给这个仿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男人。

“姑娘,请用心些,上一节弹错了两个音。”萧琰放下了手中把玩着的觞杯,淡淡地提醒道。

年轻的舞姬惊愕地打量着这个男人,失神之间舞步混乱,失足向旁侧倾倒,音弦顿时收止。她好像一朵在风中凋落的牡丹,裙裾疯狂地舞动着,似乎想要挽救主人侧翻的窈窕身躯,舞队的领班看到这一幕后瞠目结舌,恐惧地以手掩面,不忍去看这一幕——在紫霄殿演砸了,帝颜一怒天威降临,她的脑袋还不是说掉就掉的?

几秒后,她从指缝间偷望过去,只见一个天神般伟岸的男人傲然而立,用随身佩剑的光滑剑鞘托住了侧倾的舞姬的腰部,手腕稍一用力便帮助她恢复了身体的平衡,力道不大也不小,恰到好处。待她站稳后,萧琰从容地收剑扬袍入座,平静如故。几乎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从席间跃起出剑的,那一连串的高难度动作被他在不动声色间完成,仿佛事先演练过数百次,熟练无比。

那舞姬还在惊魂未定中,冷汗弄花了她的浓妆,禁军的卫士们都看呆了,唯有帝王大悦,鼓掌赞道:“萧帅多年未经战阵,身手不减当年啊!来人!赐酒!”

“不过……”帝王将发福的身躯转向那班舞姬,脸色一变,说:“既然这些歌舞都无法为萧帅助兴,朕要来何用?都退下吧,直接上压轴的!”帝王大手一挥,长袖翻卷,那些歌妓舞姬纷纷唯唯诺诺地退出了大殿,方才还热闹无比的紫霄殿瞬时冷清了下来。

听闻压轴的好戏即将上场,禁军们疲惫的精神一下子振作了起来,站得笔挺,而酒席中的武人却不曾抬起过眉眼。

然而,当歌声响起的一瞬间,他却愣住了,手中金樽铮然落地,那是多么熟悉的歌声啊……

“白梅花,簪髻侧,谁在月下唱情歌?难道你还不懂花堪折时直须折?唱情歌,谁来和,美人如花一水隔,最是回眸一笑人间无颜色……”

珠帘下,一人抚琴清唱一曲《梅花落》,月光从大殿门口照射进来,倾泻在她的身上,仿佛是给她披上了一层华纱,又像是点点荧光聚拢在她身侧,神圣得宛若神祗,美丽得倾国倾城。

多少年前,将军曾少年,亦曾为这样的场景所倾倒,信誓旦旦愿为她剑扫九州。

那时,他叫萧衍,不是帝国的武殿元帅,掌中只有长剑,没有千军万马。

那时,她叫梓熙,不是笙箫阁头牌名妓,随身只有素琴,没有风月铅华。

如今,他是帝君御前宠臣、王朝第一名将萧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个号令可以让千万男儿从容赴死。

如今,她是帝都第一名妓、笙箫阁当红之头牌,人称舞仙子、琴皇后,抬首投足间能令多少公子王孙们一掷千金。

他们在一无所有的时候相识,在彼此弱小无依时相恋,但当他们成长到足以主宰自己乃至他人的命运的时候,有些看似微小的事情却已经身不由己了。这,才是最大的悲哀吧?

他握紧了拳头,脑海中浮现出白燮跪在自己面前的场景,以及那几句诚恳的劝告,萧琰的内心从未像现在这样迷茫过。他开始问自己,这十年的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光宗耀祖么?他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祖籍是何方;封妻荫子么?可笑,他连妻儿都还没有。当初这么义无反顾地抛下她去从军,为的绝不是今天这个局面吧……

曲调转折,一曲已终,新曲始奏,然而他已经没有了赏乐的心情。

“多少年,长剑抵天退敌烽火间,却不见霜华为红颜……纵披甲从戎,剑扫九州何用……”

听闻词曲之意,他浑身一震,心乱如麻,万分地不是滋味……她是否是在借此曲责备自己当初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呢?

宫中的乐师们从女子的手中接过了奏乐的任务,珠帘后的女子起身出帘献舞,那是绝世的舞姿,是绽放在这一片灰暗朝野上的曼珠沙华,令人惊叹,令人窒息。金座上的帝王已经看得痴醉了,难怪周有幽王烽火戏诸侯、商有纣王宠妲己亡国,要是有如此倾国倾城、能歌善舞的美人对你倾心一笑,就算是造反忤逆你也干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帝王爱江山,但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不爱美人呢?其中爱美人胜过爱江山的不是亡了国被骂作昏君就是死后被人骂作昏君,即使是冒着失去国家、遗臭万年的风险,还是有无数帝王愿意要美人,不要江山。

舞步轻盈、婀娜,渐渐靠近了圣座前的玉阶,纷飞的衣裙中似乎闪过一丝晃眼的银光,寒意四射。

只听见一声玉碎之声,乐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一直正坐的萧琰已经离开了作为,飞身抢上御前,伏地叩首道:“启禀陛下,夜色已深,臣斗胆请陛下停止歌舞,移驾万寿宫安寝。陛下莫忘了明日还要朝会百官,臣也要处理调回的军队通过京畿驻防军的防区,不如今夜就到此为止吧。”

醉眼朦胧的帝王没有看清下属那一瞬间的动作,打了个哈欠说:“那就依你所言,来人,起驾回万寿宫。”

待帝王在侍卫的拥护下离开紫霄殿,他才从跪地的姿态转而站立起来,左手一抚额头,满手的冷汗。他张开了紧握的另一只手,一枚精巧的银钗静静地躺在太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萧琰回过神来,飞快地追出紫霄殿,却见他绝世的舞姬回头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同行的队伍,向僻静的花园走了过去。

他一咬牙,握着银钗追可过去,脸色十分沉静,但是他的双眼中却透露出了深深的不安和慌乱。他该怎么办呢?是该责问她意图弑君之罪还是放她全身而退?

浓墨般的黑云隐去了月光,池水畔的她不再如同沐浴在月光中的女神,反倒是像隐藏在夜色中的毒蛇,只不过有着倾倒众生的外貌。

犹豫许久,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如白天在高台上一样,是她先打破了沉默:“萧帅身手天下无双,为何不在御前将我等乱党叛民悉数擒服去向帝君邀功呢?噢……因为你已经爬到了金字塔的顶峰,想要再进一步除了弑君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吧。”她讥诮道,明亮的双眸中泛着雪一样的冷光。

“梓熙,陛下不是昏君,你为什么要刺杀他?他从北疆撤回思念家乡的士兵,此举大振民心军心,是个难得的好皇帝。”他不在意她的嘲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哦,萧帅以为镇北三师南调是为了让久战疲惫的士兵士兵们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错了!那是为了发动内战,剪出反对他实施暴政的宰相和监政亲王的势力!”

“胡说!要除掉那些人何需镇北三师?京畿十万帝骑不就可以……”他说道一半,忽然顿住了,说不出话来。

“萧帅怎么不说下去了?京畿地区十万帝骑六万在您手中,还有四万在监政亲王手中,真要是打起来,以您多年征战的经验是一定能取胜的,可为何帝君还要南调镇北三师?答案是因为帝君害怕你不和他同心啊萧帅。”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一点风声的不知道,而且这和你的行刺有什么关系?”他怒道。

面对他的愤怒,她用哀伤的眼神望着他,低声说:“因为帝君与我有血仇啊……衍,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笙箫阁?亏你还能在白天说出那句:‘梓熙!梓熙!你可还记得当年为你剑试天下的萧衍?’萧帅,我不曾忘记那个叫作‘萧衍’的男人,只是他已经忘记了我的一切。”

他猛然醒悟,羞惭地低下头,陷入了回忆中。

她不语,只是凝望着他鬓角的一缕银白,发出长长的叹息——他才不到三十岁啊,这些年来为了江山稳固为了政权统一,也一定殚精竭虑、彻夜无眠过吧……

三、      往昔岁月可堪恋

那是一个静谧的夜晚,就如同今日无月之夜一样静得听的见银针落地。

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她对他挥手道别,盈盈一笑转身走向那两盏大红灯笼下的朱色大门,朱门上方挂着红底金字的匾额,书着“楚府”两个庄严的大字。

场景如行云般变幻,他忽然站在了一座城墙下,淮州城,他想起来了。原来令他魂牵梦萦的楚家小姐和他相遇在淮州城中。当时柳絮飘飞,百里花红,她出城游春。而他带着出师时师傅赠送的古剑,逆旅淮州,同样为春景所迷。于是在淮州城郊外,就有了他与她如前世有缘般的美丽邂逅。那年他十八岁,她十六岁,一个深山学剑,一个幽闭闺中,两张纯洁无瑕的白纸交叠到一起,凭心舞墨画上最美丽的图案。

缱绻时,花正浓,春风似少年。

踏春归来时,淮州城东门新开了一家珠宝店铺,店主为了招徕顾客,从店内的珠宝中选出了一只置于匾额之上,贴出告示邀请有意者比武争夺。那是一只白玉手镯,玉质并不稀奇,但雕琢却巧夺天工,她那双灵秀的眼睛里掩饰不住欢喜之情,被他看在眼里。

于是少年意气的他一跃上台,将一名又一名争夺者打败,取下玉镯作为送给她的见面礼,她许诺回府之后给他回礼,没想到他只是求取了一方丝巾。

她家规森严,不能时时外出,于是他靠在院墙外,一曲接一曲地为她吹竹箫。她坐在梳妆台前,由侍女为她梳理着秀发,不时调笑道:“小姐,谁家公子的箫吹得如此动听啊?

对于游侠儿来说,剑和箫是陪伴他们一生的东西,剑气箫心也是侠义精神的化身,而萧衍在九州千万游侠儿中号称箫剑双绝。南曲北调,他都能信口吹来,而他走遍九州,亦曾到过塞北犬戎,羌曲和牧歌他也是会的,只是当时时局不算太平,这种外夷的曲子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便吹的

光阴荏苒,流年飞逝,他却还记得她比武招亲那日,他曾热血沸腾。

可曾记?当年为你披发长歌剑试天下。

楚家的小姐是出了名的美丽,自然有成群的倾慕者,况且楚家乃淮州城首富,谁娶了楚家的小姐,那是几辈子的福气啊……但是他用凌厉的眼神和更加凌厉的剑势把所有的对手扫下擂台,令全天下的青年豪杰黯然失色。什么北陆羽扇公子、江南玉剑书生,都不敌他箫剑双绝,三日鏖战之后,再也没有人有胆与他一试高下,他赢了。

听闻他横扫九州青年俊彦,她在心中暗暗窃喜,只是未曾想过还没有等到新婚吉日,他就留下书信辞别,随帝王的讨逆大军北上征战了。

这一仗打了整整四年,四年后他一身戎装回到淮州时,才发现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楚府凭空消失了,昔日之人也已不知所终。面对这个悲哀的现实,他还来不及放声大哭,还来不及借酒浇愁,北疆的烽火又逼他赶回到军中主持大局。北击外虏,每一仗他都用兵狠厉,将满腔的怒怨倾泻在了敌人的身上,终于驱逐敌寇收复北疆,官至武殿大元帅,手握天下兵马,位极人臣。

而他心中的感受,却如同曲中所唱的一样,他亦感到挫败与无力——纵剑扫九州何用?虽然握住了权力,但却再也找不回淮州城里的那种感觉了,那种春风似少年的舒心与畅意。

曾经的岁月,是多么值得他留恋啊!

可是,显赫一时的楚府,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他用眼神询问她,渴望得到答案。

她缓缓道来,神色平静,听在他的耳中却字字揪心。

楚家是被帝国军队抄灭的,就在他北上的第二年,帝君密令各地长官以莫须有罪名查抄各处的富庶世家以充军资,楚府上下数百口人被杀,家财没入国库,而她因为在城外赏月思人,堪堪逃过一劫。而后她北上帝都寻找他,遍寻各部均未查到“萧衍”之名,她以为他已经死在声势浩大的战争中了,殊不知帝都红极一时的贵人萧元帅就是她苦苦寻找的人。

走投无路之下,一个反抗帝王的组织找到了她,不久之后笙箫阁开张,她以绝世歌舞成了头牌,并使笙箫阁迅速超越其余几家青楼,成为帝都的招牌之一。只是没有人知道,笙箫阁从建立的那一天起就是为了行刺帝君而存在的。

可是终究还是重逢了,她为了组织的行动,不想与他相认,却又在内心矛盾地想要知道他的想法,今夜进宫献舞,本想一击刺杀帝王,却被眼明手快的他阻止了,不得不暂缓计划待时而动了。

“也许我应该想到,有你在,我不可能得手,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我与他不死不休!”

他无语,不知该说什么好,叹了口气,将银钗别上她的发髻,转过身背对着她。

“就这样放了我?你也许会后悔的啊……”

“我做事,从来不后悔……除了十年前离开你去从军那一件。”

“呵呵,那么萧帅珍重,若帝王发觉你不与他同心,只怕镇北三师会与萧帅为敌。”

“要我帮他平叛讨逆,我没二话说。但要我替他清洗朝野,我做不到。”他断然说道,斩钉截铁的语气中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四、帝帅之争

又是在紫霄殿,依旧是他与帝君二人。

“萧琰啊,你跟我多久了?”帝王走下台阶,来到他身边问道。

“自陛下兴兵始,尔来十年由于了。”他答道。

“十年磨一剑啊……今日朕想要一试霜刃,都说百炼钢成绕指柔,萧琰,你就是朕最锋利的那把剑啊。”

“萧琰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呵呵。你会明白的。”帝君大笑,说:“多日前的晚宴上,你不是问我为何要调回镇北三师么?现在三师已经抵达竞技,朕筹划已久的大事就要完成了!”

他心中一震,突然想起那一夜梓熙对他说的话语,不禁紧张地看着帝君,问道:“什么大事?”

帝王扫视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萧琰,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朕欲诛杀宰相与监政亲王及其党羽,清理朝野中的不臣分子。萧琰,朕只问你,你愿不愿如十年前那般助我成功?”

他思量了许久,一字一句地答道:“陛下,恕难从命。”

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忤逆自己的意思,帝王有些震怒,转而道:“既然你不愿助我,是否也代表你在这次事件保持中立?”

他知道,帝王所顾虑的,是京畿地区掌握在他手中的六万帝骑。

“不,陛下,如果镇北三师强行攻击皇城,意图谋害大臣的性命,萧琰会命令帝骑军全力抵抗。陛下,臣身为武殿大元帅、京畿地区防务指挥使,保卫京都官员的安全是臣的使命。”他说着起身,坚定不移地迎着帝王充满杀意的目光。

“萧琰,你要想好,别站错了队伍!否则也许你无法或者走出紫霄殿!”帝王拍了拍手,一大队的禁军武士在禁军大阁领于朔的带领下冲进了大殿,将萧琰团团围住。

看到枪林剑丛指向自己,他反而笑了,望着于朔说:“大阁领不会以为这样的阵仗可以把我萧琰吓趴下吧?我在北疆打胡虏的时候,还见过更险的呢。还有,奉劝你一句,你站的位置离我太近了。”

于朔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与萧琰只有五步的距离,慌忙退后十步然后厉声喝到:“萧帅!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跟随圣上十年由于,为何今朝一夕悖逆圣意?不如上顺天意,待此事之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多谢于大阁领好意,萧琰心意已决,你杀了我也没用,我已令白燮持虎符调帝骑军出城拦截镇北三师,今夜只怕没有什么流血事件会发生在皇城中了。”他淡淡地说道,不经意的语气仿佛视面前数百禁军为草芥。

帝王脸色阴沉,冷笑:“原来你进宫之前就做好了一切安排,你总能算到我的心意么?萧琰,莫非你不怕死?”

“当然怕死,只是古人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与千万的性命相比,萧琰的命轻如鸿毛。”

帝王再也站不住了,他颓然坐倒在龙椅上,以手抚额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

于朔上前一步到:“陛下,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镇北三师十万之众久驻北疆,骁勇善战,定能突破帝骑的阻拦,我愿意率领禁军先诛杀萧琰,再从后方袭击白燮,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掌握主动了!请陛下下令!”

“容朕三思……”帝王犹豫道。

“陛下!若今夜不铲除监政王,明日帝骑就会攻入宫中逼陛下退位啊!”

王座上的人听闻此言,猛然跳起来说:“那就依你说的办!”

“上!”于朔挥剑命令道:“将萧琰拿下!”

阶下重围中的元帅甚至没有去拔剑,只是仰起头露出一丝微笑,那微笑在于朔眼里犹如恶魔的面孔,显得极端恐怖。因为那不像是一个死人临死前发出的笑,倒是像一个胜券在握者放松的笑容。他听说过萧帅的微笑,据说只要战前士兵们从他脸上看到了微笑,那么这一仗就一定是一场大胜仗。

于朔有些心虚了……但他依旧残忍地挥起剑,大喊道:“杀!”

突然,空气被什么东西撕裂,只听见“嗖”的一声,大殿之中一个人应声倒下了,额头上绽开出灿烂的血花。于朔睁大眼睛死瞪着天花板,嘴角抽搐了几下之后就一动不动了。一只白羽箭精准地从他的额头穿射没入,肩头从后脑此处,只有染血的尾羽留在额头上。那射手的劲道和准确程度,无不令人想到那些曾在北疆与外虏作战的勇士们。

大殿门口,一名身着镇北军军服的军官持弓正立,对玉阶之上的帝王和殿中的一众禁军们投来了骄傲的一瞥。

“萧帅,末将青骏,奉镇北将军莫东恒与白燮副将之命前来宫中解救萧帅。”他朗声道,持弓姿势不变,眼神戒备地扫视着殿内的禁军们。

“如此说来,你们两军已经遭遇了?”

“回萧帅的话,白燮副将正在指挥帝骑与我军对峙,白燮副将与镇北将军约定见到您之后再做打算,所以请萧帅立刻赶到真武门化解危机!”青骏说道。

萧琰点了点头,飞步奔下紫霄殿,那纯黑色的骏马仿佛通人性一般,早已停在殿前的广场上等候他,双目殷切地看着主人。

帝都的百姓们一定不希望一觉醒来,血水漫进自家的庭院内吧?那么,就让他在黎明之前以不流血的手段将一切都结束吧!他这样想着,跃上了马背,虚挥一鞭,那马儿嘶鸣一声,疾风般驰向真武门。

五、箫心,依然在

江南杏花烟雨的小道上,一名轩昂伟岸的男子摘下了斗笠,跃下马背改为不行。他身后的女伴也从马背上下来,半开玩笑说:“怎么了?莫非是江南的路太不好走,颠得难受?”

“哪里哪里,不过是觉得这里的景色很美,想要慢慢欣赏而已。”他微笑着说道。

“啧啧啧……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了,你的心境改变了呢……”她摇了摇头,感慨道。她忽然抬起头来,指着前方的旗帜说:“看!有酒家,我们去歇一歇吧!”

他没有反对,一路跋涉下来他的确是有些疲惫了。

酒楼内的酒客并不多,只是有群布衣百姓围着一张桌子,在听一个人在那儿说书似的,说者唾沫横飞、神采飞扬,听着兴致勃勃、沉醉其中。

“话说那一夜真是不平凡!萧帅只身入宫,被数百禁军团团围住,萧帅谈笑自若面不改色,与禁军统领于朔针锋相对。那于朔气急败坏指向想要加害萧帅,你们猜怎么着?于朔大喊一声:‘杀’,那殿门口应声闪出一员骁将,弓开若满月,一键射中于朔脑门。萧帅从容地走出包围,策马飞奔赶到真武门,那场面啊……好家伙,六万帝骑对十万镇北军,双方剑拔弩张、虎视眈眈,白燮副将和莫东恒将军在那儿死瞪着对方好像要吃了对方似的。白燮和莫东恒是什么人啊?都是身经百战手刃无数外虏的杀星啊,这两家伙一见到萧帅,立刻没了气焰,一起滚下马背跪地道:‘末将参见萧帅’。萧帅纵马驰入镇北军阵中,马鞭一阵猛挥,那八千骑射手全部恭恭敬敬地把弓箭放下了。镇北三师是萧帅一手带起来的,三师之中谁敢不听萧帅的?那皇帝的计划没成功,监政王带着帝骑杀入宫中问罪,却发现帝王已经死了,心口插着一只银钗,你们说这事奇不奇怪?那夜变乱之后,萧帅就消失了,有人说看见他把虎符交给了白副将后和一个很美的女子出城了。你们知道不?萧帅从军前是个游侠儿,江湖人称‘箫剑双绝’,估计他是看透了朝内的纷争,横下一条心决定带着心爱的女人去过从前的生活了。萧帅走后啊,京畿的那些军人哭了老半天呢……”说故事的人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滔滔不绝。

“衍,你出名喽,还是把斗笠带起来吧。”她笑着挽着他的肩膀,说道。

“梓熙,你才是,把面纱戴上吧,这倾国之色可不能随便见人哦!”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机巧地回应道。

“出发之前,吹一曲给我听吧!”她忽然有些撒娇地要求道。

“前面就是淮州城了,我就吹一首《放纸鸢》吧……”他说着,取出了竹箫放到了唇边。

待字闺中谁家小姐,琴声悠悠动我心弦,盼相见,日日在她门前放纸鸢。

漂浮半生,十载戎马,此刻仿佛又回到了远点。弃符挂印,解甲归田后一种平淡释然的心情在他的心海中荡漾。

悄悄侧目,发现她的眼角已经被泪水湿润,他慌忙去怀中摸索,想要找一方丝巾,摸索了半天之后摸出一卷略显破旧却熟悉不必的丝巾——那是在淮州的时候,他们交换的见面礼啊……看着手中的旧物,萧衍顿时想起了在淮州的那段少年岁月,他笑了。

十年前曾为你披发长歌剑试天下,十年后还为你殷勤意切吹奏竹箫。十年一梦,痴心不改。

淮州城青灰色的城墙默默地耸立着,它不会懂为何那一男一女会在城下泪难自禁。淮水之上,有人泛舟,舟子用豪放的声音歌颂着太平盛世的富庶繁华,曾经权重一时的元帅静静地聆听着,指节有节奏地轻击着剑铗。

山花烂漫,红遍百里连山,回首望高台,谁人隔帘弄琴弦?

“梓熙,我们回家了。”他推开残破的木门,声音柔和亲切。

佳人回眸一笑,春风撩起面纱,此颜倾国倾城。

淮州城,旧墙下,有人月下起箫声。十年茫茫如一梦,今朝已觉,人不改,景如故,箫心依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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