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光--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下列物质对太阳辐射反射作用最为显著的是( )
A. 微笑的尘埃
B. 较大颗粒的尘埃
……”
女人看着习题禁不住就笑了,露出一排白贝壳似的的牙齿。
印刷的错字上边,一张咧嘴的欠扁笑脸被光明正大地画着。她轻轻地把作业本放回小书桌上。一早上天光尚未亮时候爬起来做功课的女儿又趴在了桌上,侧着脸眼睛微闭,半卷的黑睫毛一颤一颤,粉嫩的脸上还留着睡相不好压出的印痕,像一只冬日里蜷缩的小猫。
女人在桌边踌躇了一会儿,一双手伸了又缩。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轻轻走出房间,掩上门。
连续了些日子的阴雨天气终于偃旗息鼓。上午十点,太阳出奇地热烈。阳光斜斜地从房间的落地窗里铺下来,铺在奶黄色的花纹木地板上像是在蓬松的杏仁蛋糕上抹了一层亮晶晶的鲜黄油。
今年的天气不太冷,快到大年夜了,最高气温还有12℃。
女人搬了把破旧的藤椅做到露天阳台上晒太阳。阳台不大,正方形,角落里有一个废弃了的鱼池和几个野草长得比青菜高的旧花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从这头的屋檐蹦到那头,灰突突的屋顶上边的天,没西藏蓝,但放在这小城也算蔚蓝得难得。
女人长得漂亮,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讲。都说女人四十豆腐渣,可她笑起来还是一朵花。女人五官长得清秀,最漂亮的是一双大眼睛,乌黑乌黑的,年岁也掩不去神采。见过的人都夸她长得像小燕子,特别在那《还珠格格》热播的年头。
女人长得漂亮,认识她的人是都这么讲,可从没人讲过她嫁得好。
“嗐,他是个不错的人。”女人看着字屋檐上自在蹦跶的麻雀自言自语。她的眼神很认真,好像是在和空气里藏着的另一个人说话。
她嫁得早。她男人学历不高,但当时的活计不错,在个粮站当收粮人。那个年代在个小镇里这也是个叫人眼热的职儿。好景不长,女儿一年级的时候男人的粮站散伙,没啥学历的男人在一家运输公司寻了个开车的活。一家人从镇上搬来城里,微薄的薪水顿时有些不够看了。
女人勉强开了个小店,卖些零碎物件,收入倒也还可观。新家便在这小城里安了下来。日子过的也快,只是在女儿初二的时候,女人大病了一场,关了店,花了积蓄,动了手术,休养了半年算是康复。医生再三叮嘱不可出去做活,女人的身体负担不起。于是女人便闲置在了家,一闲就是三年。
太阳把衣服也晒烫了,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妈妈,妈妈——什么时候开饭?”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女人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凌乱的阳台,垂下眼帘,脸上看不出表情。
“诶,马上。”女人快步朝屋里走去。
下午的时候,天气还是一样好。
女人人坐在藤椅上,看上去心事重重。太阳越过了头顶,行动迟缓地向西边挪动,像是在浓厚的奶油里仰泳,有意无意地将阴影拖长。女儿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做功课。屋檐上的麻雀还是在蹦跶,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午那几只,但它们让她心神不宁了。
“嗐,他的确是个不错的人。”女人重复道,“我是说,他。”
她望着那几只恼人的麻雀,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女人就这样坐在那儿,直到太阳终于游到了地平线以下,天边的云都被染成了薰衣草的颜色。
女人近来总喜欢多想,喜怒无常,像小女孩一样喜欢些浪漫的小玩意喜欢幻想喜欢打电话喜欢说薰衣草的颜色而不是淡紫色。当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又走了神。房子老了,连门铃也变得沙哑。
屋檐上的麻雀不知道什么时候,扑棱着翅膀消失不见。
男人穿着宝石蓝的工作服拎着大包小包的菜进门。他低头换鞋的时候,女人注意到了几根白发。男人跟女人讲了几句话,就一头钻进了狭小的厨房。
开水龙头的声音,取锅子的声音,洗碗碟的声音,水分在热油里溅落的声音……女人坐在阳台上,隔着与屋的玻璃,还是听得真切。男人的身影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不年轻了,略微有些发福。女人怔怔地看着。
屋外的天色暗了,薰衣草的颜色过渡到了绛紫黑。
隔着玻璃看出来的景象变得朦朦胧胧。她是在看一个眉清目秀青涩地笑的少年,一个初到城市牵妻带女的青年男人,一个深夜为妻子熬药的中年男人,还是一个此刻,此刻正为家人洗菜做饭的丈夫?
“爸爸,爸爸,今天晚上有什么好吃的?”
“嘿,爸爸,这是什么菜?”
男人是个老实人,就是不会赚钱,只是靠点力气吃饭。
“爸爸,你看你快看,这两枚番茄长一块啦!”
男人不大会说话,总憨憨地笑。他心疼女人,女人要什么都给她买。
“这只鹌鹑蛋好像斑点狗,我们不吃它了好不好?送给妈妈!”
女儿清脆的声音从厨房里传过来,隐隐约约像是遥远的天边。男人的身影模糊地映在窗玻璃上,先是变成了两个,又很快变成了三个、四个、五个……女人呆呆地盯着玻璃,眼睛一眨也不眨。她听见男人低低的笑声,才意识到自己又走了神。
女人听见女儿的脚步声急促而轻快地朝自己的方向移来。
“妈妈——,爸爸说开饭咯!”
女人慌忙将头低下去,揩去眼角的泪滴。
“诶,好。妈妈来了。”
“真是傻。”她顿了顿,又对自己说,“哪个更重要?”她抬起头,瞧见淡淡的月光透过玻璃漏在地板上,这回像是在杏仁蛋糕上撒了薄薄的一层糖霜。
“嗳,是冬天。月亮也醒得早。”她站起身,快步朝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