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房－－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建房

                                     浙江省乐清市白象中学 钱如意

外婆一直有个心愿，帮我那个幼时没了妈又和她依偎了二十几个年头的表哥弄个房子。

因为表哥已成了年，且村里本就有属他名下的那块地，所以其实缺的也就是建房子的钱。但即使省了土地费，外婆也还是省吃俭用、拼拼凑凑了好几年才凑到那个数。去年九月里，才挑了个吉利的日子破土动工。

外婆是看着这幢房子慢慢长大的，像在看一个孩子一样。

她每天都在正在添瓦加砖的新房边上转悠，有时会给正忙得大汗淋漓的工人们送上些水果凉茶，但却从不催他们，像是一点也不急着住进去。

而更多时候，她会走近已有小小雏形的新房，一遍抚摸着它一边笑，已经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朵盛开的菊花，溢满了满足。

但她拍着抚着便敛起了笑容，而是瞪大了眼睛盯着一个角落，那里的砖块布得均匀，砖红砖红地一块挤着一块，中间和着灰白色的混凝土，挺好的。但外婆却硬是从中找到了不满意——砖块的边角有些小空洞，房子建成会也许会造成漏水，可外婆也没多说，只是绕过正在休息的工人，拿了把小铲子铲了点混凝土塞住那个边角，确定问题解决后才继续摸下一个。

新房一天天长了开来，像青春期猛地蹿高的少年，晚上入梦时都能隐约听见骨架“咔嗒咔嗒”伸长的声音，第二天醒来就全变了样，更加高壮结实了。

外婆开始盘算起了家具，她觉得自己的就弄简单点好了，但表哥的一定要翻新，他过个几年就要娶媳妇儿了，家具就一定要又漂亮又大气。可这样又要笔不小的钱，外婆苦思了好几天才叫来大舅，叫他买一套好的家具给表哥，大舅疑惑了，问：“妈，不是两套吗？”外婆目光温慈地回答他：“好东西，我老了用不上，还是留给孩子吧。”

十一月中旬，新房已建成了三层，开始立第四层的筋骨了。那一天清晨，鱼刚翻开肚白，外婆就踱步来看新房了，才刚走近些，整个人就猛地瘫了下去。

昨天还好好的房子，平白无故给人砸了个大洞，洞大的刺眼。新房里还什么都没有，清晨冷飕飕的风鱼贯而入，又迫不急待冲出去，碰在外婆的脸上时阵阵冷冰袭上她的心头。

大舅听到消息很快就赶来了，外婆看到他来了才清醒些，攥着大舅的衣领要他一定要找出是谁干的，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来！大舅不断点着头连声说好才安抚住了外婆，把她扶回老屋后返身回新房追问来龙去脉。

新房不远处一位开餐饮店的老板是大舅的老牌友，他说早上开门的时候老远就看到几个年青人在砸房，边砸还边撂下狠话说建一层他们就砸一层，大舅听后皱紧了眉，问：“你知道是谁吗？”老板沉思了一会儿，说：“有个人我认得，他常来我这儿买早餐，就是你们家新房后面那户人家。”

大舅敲了敲那家的门，开门的就是个男青年，他似是刚睡醒，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问大舅：“有什么事儿？”大舅指了指新房，说：“那是我妈的房子。”男青年疑惑地看向大舅指的方向，看清哪幢后立即皱眉竖起脸对大舅说：“你想怎样！？”大舅心下明了，怒目厉声责问他为什么这么干，男青年也不是个吃素的，理直气壮地吼回去：“那房子占了我停车的地儿！”大舅一听，立马回呛他：“这块地本来就是我们的，什么你停车的地儿！”

俩人一直为这块地的所属权争执不下，最后吵到了村长那儿，村长核对了一下记录，告诉青年这块地确实是属于外婆家的，原来给他停车是因为空置，所以才没有进行管理和通知。原先嚣张跋扈的男青年一听这话顿时没了声，恨恨地看了眼大舅转身就走，大舅一把抓住他说事情还没完，男青年早已恼羞成怒，不暇思索就吼：“你还有什么事！？”大舅不怒反笑：“你无缘无故砸了人家房子，一句话都不说就想走，会不会太便宜了！”

晚上大舅一回到老屋外婆立马就问他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大舅把经过给外婆仔细地复述了一遍，外婆听后喊了句造孽啊，怎么有这么不讲理的人，而后又忧心忡忡地问大舅以后会不会还有麻烦事，大舅肯定地告诉她不会了，边说还边拿出了几千来块递给外婆，外婆问他干嘛要给自己钱，大舅笑着说那人砸了房子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有了这事他以后不会再敢了。

但这件事却给外婆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因而她时不时就会去未来的街坊邻居那蹿门子，有时还会带点儿水果过去，看新房时眼底也蒙上了层忧虑，生怕又有个不知名的坏小子无缘无故来砸了她盼了多年才盼来的宝贝房子。

新年很快就到了，外婆小小地埋怨了一把，对着儿女们笑骂怎么就不建快点，否则就能赶上新年住新房了。小姨妈打趣她那赶明年呗，外婆一听板了脸佯怒说：“那怎么行！我可忍不住这么久！”语闭立马惹笑了好几桌子的人。

新年在鞭炮的噼里啪啦中过去，麻烦就如外婆曾担忧的那般接踵而来。

那天难得的出了太阳，暖洋洋地照在每个行人身上，新房的一些光滑的面角也泛起了点点晨光，它已长得十分高大，耸立在那儿都能遮出一大块阴凉地。

外婆在边上越看越满意，现在就差盖顶了，盖完顶再把剩下的漆刷完再过个两、三天就就可以住进来了，思及此，她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

突然有人叫了一下她，那人一身整齐服帖的西装，拎着个公文包，对她说：“婆婆，你们的房子今天开始得停工了。”外婆不安又疑惑地看着他：“我还没盖完呢，怎么就得停工了？”那人扶了扶眼睛，指了下边上的小店说婆婆我们坐下谈吧。

一落座，西装男子就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个笔记本电脑，说：“婆婆，是这样的，有人投诉您的房子楼层太高，挡住了他的太阳光线，导致对方日照时间不足，而我们经过实验，证实了这种可能确实存在。”他看着外婆仍是一脸迷茫，又说那婆婆你看我的电脑，说罢他操纵起了他的电脑，很快屏幕上就蹦出来了一段视频，里面不断晃着光影，而新房进行了三百六十度旋转，最后定格留下了一个圈的阴黑，遮住了周围几栋比较矮的房子。

外婆还是不甚明白，心中也越来越不安，只好说：“我能叫我儿子来看吗？”男子点了点头，外婆打了个电话给大舅家，嘟了几声后接起来听却是大舅妈的声音，她说大舅前几天去外地出差了，还问有什么事。外婆一下慌了神，她直觉事情不妙，但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说你先过来。

大舅妈看了视频后脸色大变，问男子这事儿能不能协和，男子说应该不能，对方态度很强硬，说是一定要你们少盖两楼才罢休。外婆听到“少盖两楼”这下全明白了，当场哭花了脸，喊为什么老是有人不放过她，她只是想盖个房子养老陪孙子而已啊。

大舅妈送走了男子，为难地憋了憋嘴劝外婆看开，说恐怕真的得拆两层了，毕竟挡了别人日照时间是大事，打了官司也不见得会赢。外婆抹了一把脸，沙哑着嗓子说：“谁也别想动我的房子！”

第二天，外婆要求见那位西装男子，大舅妈坳不过她只好联系了那个人，外婆一看到那个人就拉着他求他告诉她是谁要控告她，男子说不能说，外婆沙哑着嗓子苦苦求了一上午，男子于心不忍才透露了点口风说是外婆新房后面的那家人投诉的。

外婆一听就知道是哪户人了，她一路跑过去敲他家的门，门刚一开她就双腿一曲直直地跪了下去，还没等开门人说话就立即开口求他：“我知道我儿子当初对你说话不好听，但你就看在我一个老人家，我求求你了，我盼了好久的房子，我求求你了，你不能这样——”求到最后，外婆已嘶哑了声音，嘴却还是一张一合，口口气透出我求求你。

男青年一下愣住了，左邻右坊的也都探出头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人走了出来想扶起外婆，让她别急，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可外婆的双腿像是钉在了地上，生生也拉不起来。

最后男青年像是受够了围观，觉得丢尽了脸，粗着脖子吼了句：“你别跪了，我退诉行吧？”说罢便“咣”的一声关紧了门。

外婆如愿以偿盖好了房子，等后来大舅回来听说了这件事，整个人都快气疯了，操起棒子就要去那男青年家，外婆立即赶在半路上拉住他说人家好不容易退诉，放过我们了，就不要再惹事生非了。大舅和外婆在路上拉扯了许久，才扔下棒子，气腾腾地回去了。

现在，外婆又有了新的心愿，她想表哥快点找个好媳妇，最好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能抱上曾孙。这是在一个早晨外婆告诉我的，那时她正坐在新房里吃着自己下的面条。

而新房窗外，春光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