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传说--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这从来都不仅仅只是个传说。
雨下了一整夜,大同节在雨后的白天。
“哎,东娃她娘,你墙上沾的泥咋和我们不一样呢?”西大婶像发现了宝贝似得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西大婶,明明是你家墙上沾的泥点和我们不一样,你怎么能说我的和大家的不一样呢?”东娃的娘也毫不客气地回应。
“我说你·······”
“别吵了!你们去村长家比对比对不就知道谁不一样了吗?”南伯伯突然打开窗子冒出了那么一句话。
我站在门口,看得有些不知所以,只知道她们后来从村长那儿回来后,一个个都忙着刷干净墙,看着她们火急火燎的神态,我觉得她们很像动物园里的猴子,爬上爬下,很搞笑的样子。
“别看了,这是你爸叫你穿的衣服,过一会儿要参加什么同节了·····”
“儿童节吗?”我不知怎的这么回了一句。
“连我这个村外人都知道今天是大同村最重要最神圣的日子,你会不知道吗?”莎莎把她手里的粗布做工的白色礼服丢给我,边走边说:“他还说叫你不要乱走,找不到家可就麻烦了·····”
我轻蔑地笑着,作为土生土长的大同村人,如果我能在大同村迷路,这不比世界末日还令人难以相信。
不过,走到街上后的我,发现自己错了。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的,像黏在一起的奶酪,油乎乎地蠕动着。白色的礼服,白色的裤子,白色的鞋子,胸口一个大同村标志的纹章,一头黑色的头发。这是我对街上任意一个行人的描述,包括站在人群里的自己。
我在一阵惊奇中四下张望着,可无论我走到那儿,眼前的景物都像会跟着我走似的。被粉得比白纸还白硬的墙壁, 白色的柱子撑着刻满了白色花纹的屋檐,每个梁前都挂着两只白色的大同结,每间房屋的门都是紧闭着的,窗棂上贴满了菱形的大同节纪念画——大同村一百年纪念。画作的落款是村长飘逸的签名,谁也看不懂的潇洒。据说,村长连幼儿园都没毕业,他说他写的鬼画符似的签名是可以辟邪的灵咒,可大家谁也学不会他的书法。
这里的一切全都一模一样,弄得我都开始怀疑我有没有走动过,我承认了,我真的找不到家了····
“当——当——当——”,教堂里的钟沉闷地响了,按照往年的惯例,极信基督教的村长又要在十字架下发表他的“兴村讲话”了。随着涌动的人群一起,一股白白色的洪流向教堂方向流去。
村长站在教堂前特意搭建在讲台上,挺着圆圆的肚子,一件从我有记忆起他就一直穿着的白色西装,褶皱的衬衫永远洗不干净。个子不高的他,还在脚下垫了个木凳,这点,也只有站在教堂楼上的我才看得清楚。
其实有时候换个角度看世界会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村长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起了大同村的历史,村里多富强,人民生活多幸福,从如何建村到村里的历史人物都一一列举过来,那口气,就像国王在庄严地宣告他帝国的强大与辉煌。虽然这只是个方圆二三里的小村,村里男女老少加在一起才只有两三千人,但毫不影响人们听得慷慨激昂,热血沸腾。我总想,村长为什么不弄个“阅农式”呢,看村民们浩浩荡荡的牛车,破烂的犁具,粗布的衣裳,那一定更会有自豪感。
讲话煮开水似的沸腾一会儿就冷了,大家习惯了,我也是。我向下看着教堂前的人们,感觉眼前像摊开了一张雪白的宣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像天书,会动的天书,每分每秒都在改变着字的笔画结构。
直到看到了那一抹耀眼的白点,我知道那是她。
“莎莎···”我高兴地对着下面大喊,没想到我的喊声没引起她的注意却意外惊到了村长。他赶紧戴上眼镜眯着闪光的小眼向楼上望来,我下意识地想躲,低头却看见村民们都陆陆续续地戴上了眼镜,有几个人还因为一副眼镜大打出手了。我赶紧跑下楼去,几个戴着眼镜穿着白色礼服的人拦住了我,以破坏大同节正常进行的罪名抓捕了我,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抓了我,于是我和莎莎还有那几个没有眼镜的人一起被抓走了。
路上那几个押送的人走得摇摇晃晃,像喝醉酒的鸭子一样,我知道他们看不清路。莎莎冲我会意地笑笑,然后拉起我开始在人群里狂奔,像刚出笼的兽物那般,跑得那么欢乐开心,我被她拽着,一边跑一边阻止她,这样做太显眼,太另类了,会引起别人异样的眼光,可她哪里听,依旧欢乐地飞跑着,像是森林里的精灵,像天堂来的天使,她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她累了,然后笑着,大口大口地喘气。
几天后,大同节结束了,莎莎还是被抓了,因为她另类的一头白发。
信基督的一些教徒说,白发是和魔鬼路西法有默契人的标记,是不祥的征兆,尽管我对他们费尽口舌解释,可没有人相信。
莎莎被关在了监狱里,那天我悄悄去看望她。在阴暗的监狱里,我还看到了一些怪物,和我们长得很像但不是没有胳膊的,就是没有腿的,有些怪物有人类的四肢却改变不了怪物的脸,或是嘴巴歪的,或是眼睛瞎的耳聋的,我看着他们有点眼熟和我们一样,但又不一样,他们都像对待畜牲那样被对待着,甚至连畜牲都不如。
在最后一间牢房里,我看见了莎莎,她很健康很快乐地活着,明亮的大眼睛闪着光芒,她依旧那么快乐。我很惊讶地问她原因,她很认真地告诉我说:“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自己都不能喜欢爱护自己,还指望谁会喜欢和爱护自己呢?”我愣住了,因为我理解不了自己的含义,自己不就是为了他人的目光而活吗?
在爸爸的努力争取下,又因为莎莎不是大同村人,所以由关押改为放逐,放逐那天我撑着伞走到监狱门口等她,她依旧快乐地笑着,并且告诉我她昨晚梦到了一个很美丽的地方,那里是一个美丽的大花园,长着每朵都不一样花,每朵花里都住着一个不一样的人,那里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很快乐,因为不同,就是为了相爱。
我没有听懂,她总说一些我理解不了的话,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心里却隐隐发酸,说不出的感觉。
我为她撑伞在雨里慢慢地走着,一起回忆着她刚来时的情形,莎莎说,这里和刚来时一模一样,没有改变过。很久,她很难明白似的抬起头问我,“难道村里就没有人想改变一下吗?比如这些破旧,漏风漏雨的房子,泥泞狭窄的小路?”
房子吗?小路吗?于是我想起了几年前叔叔回来要修新房建宽路的事儿,村里人本来都想修,可又怕和别人不一样,会遭到指点责骂,所以都不修了,一起去责骂叔叔想出风头,标新立异,赚别人的眼球,破坏了大同节的传统习俗。叔叔后来忍无可忍地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那他去哪里了呢?”莎莎忍不住问我,我说:“他说他要去寻找一个美丽,充满爱,充满不同的地方,那里不用担心被指点责骂,不用担心别人异样的眼光,可以快快乐乐,大大方方地活出自己。”“太好了,那也是我要去寻找的地方!”莎莎很神往地回答着。于是她又开始快乐地飞奔,我竟也扔掉了雨伞,在雨里和她一起向着那个并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地方飞跑,雨幕里有两个闪动的身影,也只可能是两个。我知道雨外是人们鄙夷,异样,不怀好意的眼光,但此刻我毫不在意。
我一直把她送到我也看不到头的天边,那里是太阳回家的地方。
我才回到村口,就看见村长焦急地踱来踱去着。
“那个白色头发的女孩哪里去了?”村长看见我冲上来一把扯住我,眼神里是难以形容的惊慌和恐惧。
“她去寻找那个充满多彩与爱的地方去了,你们休想再抓住她了!”我用力甩开村长的手,愤愤地离开了。就在我抬脚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惨厉揪心的哀叫,震得我的耳膜生硬硬的疼,我急忙回头,村长死在了那儿,眼睛瞪得灯笼似的吓人。
回到村里,我知道了村长惊猝而死的原因:白色头发的孩子,是上帝派往人间带去爱与不同的天使,是上帝对相同的人间最珍贵的赐福,上帝的头发也是白色的。
后来,村里又沸沸扬扬地传开了白发是不祥的象征,撒旦的头发是白色的。我不知为何听了突然想笑,我想,如果死了的村长听到了这个消息后他会不会惊诧地再活过来呢?消息传遍了村里每个角落,村长依旧没有活过来。
荒唐的笑话而已。
村里在白发是吉是凶的争论里一直着新的村长的竞选······
结果我不用说你们都能知道,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年少的我黑发间也开始蹿出了丝丝白发,下一个被人们指点责骂而离开的异类,会是我了吧?
或许吧。
这从来都不仅仅只是一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