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枫叶去找离去的你－－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上]

小镇的秋天美极了。满街都是红色的枫叶，一如铺了华贵的丝绸地毯。

小镇很宁静，即使偶尔的嘈杂，也依然给人静谧与平凡的气息。这里的生活再简单不过了，没有灯红酒绿，没有纸醉金迷，没有腐朽黑暗，也没有落魄不堪。就如秋天的下午，凉爽的风拂过树上的枯叶，发出叶片间相互抚摸的温柔小调。

小镇里的人们不悲观，他们喜欢这份生机勃勃。他们说，这是每片叶子死亡前最后的关怀，彼此安慰着，坦然地回到曾滋养它们的泥土中，为下一轮生命接棒，守护新的轮回。

小琪走在树下打了个哈欠，风不大，只把她的裙子吹起一个小角，小琪用手压了压，也就没了这个独特的幅度。

每个星期六的下午小琪都在这里，她要等从大城市搬来的兔子哥哥给她讲外面的故事。兔子哥哥几乎无所不知，他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那里有小琪没有见过的独特风景：永远艳阳高照、从来没有下过雨的太阳城，泥土的颜色是浅蓝色的蓝海镇，花园市马戏团里带绿色鼻子的小丑嘴巴里能吐出各色的小花。

兔子哥哥个子不高，浅色的头发，皮肤却也没有在奔波中晒得很黑，模样不是很好看，但给人特别的亲切感。兔子哥哥的头上有一对长长的兔耳朵，走在街灯下的时候，兔耳朵的影子拖得很远，映衬得兔子哥哥愈发的矮小了。

“呦！枫叶大爆炸！”身后传来嘈杂的笑声，小镇的男孩子们把地上的枫叶举起来互相抛着，叶子的碎渣都落了一身。小琪转过身，一把叶子稀稀拉拉地掉在她的头上，利奥在旁大笑起来。小琪把落在头发上的树叶揪下来，她知道这不是恶意的针对，只是大家互相嬉笑地游戏，所以也不太在意。

“快看！有只蝴蝶！”利奥突然大叫了一声。小琪的脚边，停了一只浅黄色的蝴蝶。它似乎丝毫不被这嬉戏的阵仗干扰，依旧自得其乐地停在原处，偶尔扑打两边美丽的翅膀。

利奥惊奇地凑近去，蝴蝶没有动，其他男孩们似乎对这并不感兴趣，径直跑去别的地方了。

“镇子上的蝴蝶挺多见的，不过它怎么不飞呢？”小琪蹲下来，低头轻声问。

“我不知道，或许它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吧。”利奥胖胖的小脸上竟透出些许认真，“你不是也喜欢一个人吗？怎么不和其他女孩子们一起去娃娃店，一个人在这个地方。”

“不，我只是在等……我就是喜欢一个人。”小琪不高兴地撅撅嘴，她一直觉得兔子哥哥是自己的秘密，她不会把和兔子哥哥之间的事情告诉别的人。

“唉，它还不逃，会不会是翅膀受伤了？”利奥似乎也没有关心这个，他把粗粗的手指伸到小蝴蝶的边上，蝴蝶居然用触角碰了碰他。

“或许它需要我们的帮助。”

“把它带到我爸爸的店里去吧，我爸爸一定能治好它！我爸爸可厉害了，妈妈说他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男人。”利奥的爸爸开着镇上唯一一家钟表店。钟表先生挺着圆圆的啤酒肚。

利奥很小心地把蝴蝶放在自己胖乎乎的小手上。小琪还想等兔子哥哥，但是又不好意思说，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错过这一次见面，可就要再等上一个星期了。

    钟表先生自然是对蝴蝶无能为力了，他只会修钟表而已。利奥把蝴蝶放在钟表店里间的桌子上，在一堆旋转的指针里。蝴蝶扇着两只翅膀，它飞不起来，只是扑腾着。

小琪看着这只奄奄一息的蝴蝶，觉得帮不到它而难过，但是没有见到兔子哥哥，她的心里更不高兴。利奥瞪大了眼睛，把脸使劲地往蝴蝶的翅膀上贴，然后突然尖叫了起来。

“小琪！啊！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怎么了？我听到你叫了……”

“不是！是这只蝴蝶！它在说话！你听到了吗？”

“没有啊……我听不到，什么都没有，它只是好好的停在那里。”

“它在对我说话……它在对我说话……”

小琪忽然想起来，曾经兔子哥哥给自己讲过的一个故事。

兔子哥哥从小有与动物说话的能力，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他能和动物交流，多年的独自旅行中他从未孤单。兔子哥哥一直在寻找一片森林，一片浅黄色的森林，他说，那是具有全世界最美丽的魔法的森林。

“蝴蝶说我们的小镇里有宝藏！宝藏！”利奥高声叫到。

“嗯？”

“蝴蝶告诉我，我们的小镇是它所到过的最富裕的地方，我们这里有数之不尽的宝藏！有无数的金子和珍珠，是用之不竭的财富！我们可以买高得像山一样的糖果，堆满一整间屋子的洋娃娃，还有全世界最棒的玩具手枪！是爸爸卖多少只钟表都赚不到的钱！我只告诉你，我们一起去寻宝吧！”利奥很认真地说。

“宝藏？可是宝藏在哪里呢？”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一样，在高山上，在洞穴里，在大海底下，藏在每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小琪，我们去找到它，我们一定能找到它。”

小琪耸了耸肩，又想了想，然后点头答应了。

 

[下]

利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说了要寻找蝴蝶口中的宝藏，他就一定会去找。

小琪不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说了要寻找利奥口中的宝藏，她未必真的会去找。

利奥撑着浅绿色的小伞，在其他男孩统一的紫色伞中显得异常出跳。男孩们蹦蹦跳跳地并排打闹着，小琪一个人走在后面，到了岔路口的时候，利奥突然回头对着小琪做了个鬼脸，小琪无奈地点点头。

她很想去找兔子哥哥，告诉兔子哥哥自己发现了一个和他一样可以和动物说话的人——当然利奥很有可能是骗她的，至少小琪有这样觉得——但是，自从利奥在树下捡到浅黄色蝴蝶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兔子哥哥了。——浅黄色蝴蝶？那不也是浅黄色的么？

每个星期五下午，他们都约定了要一起去小镇寻找宝藏，今天去的，是小镇后的冰霜湖。

冰霜湖之所以叫冰霜湖，原因简单不过，因为它不论四时朝暮，湖上总是结着一层冰霜，在这个冬天，就更是寒气逼人。小琪穿着浅色的毛衣和褐色的小马甲，利奥白色的风衣披在身上，加上独特的欧洲气质，像吃胖了的白马王子。

利奥在冰霜湖的冰层上“翩翩起舞”，一蹦一跃，小琪有点担心他那胖胖的身体会不会使冰层震裂。但小琪知道，冰霜湖的冰层从未融化过，也未曾有过震裂，它不知道厚多少尺呢，透明的冰层下面可以看到自由自在的鱼儿，好像没有这层冰的存在一样。

利奥张开双手，学着那只黄色蝴蝶的样子，上下翻腾，叫着：“飞！飞！小琪你看，我要飞起来了！”小琪无奈地看着利奥上蹿下跳的样子，用手里的两把雨伞柄戳了戳脚下白茫茫的冰层，红色的鲤鱼非但不躲，反而顺着声音游了过来，凑近在浅绿色的雨伞柄下。小琪蹲下来，手指碰着冷冷的冰面，刺激得指尖一阵微疼，红鲤鱼们聚集起来，围着小琪漂亮的手指绕起了圆圈。

利奥见小琪蹲着，便也凑过来。利奥的五个胖指头握成了一个结实的拳头，在冰面上“砰砰”地使劲敲打，肥肥的手背上立刻就红了一块，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疼。小鲤鱼们不怕利奥的打击乐，反而越聚越多。利奥敲得愈发用力，鲤鱼们从原来绕着两人小脚的一圈，一下子就扩散到了远处，小琪需要伸长脖子才能看清那红色的边界。

无数的鲤鱼聚集在冰霜湖的正中，摇着它们的尾巴与鱼鳍。最开始的一圈都是正常的大小，等到了后来，排在外圈的，竟然已经比小琪的身子还要大。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的鲤鱼。她想不出在冰霜湖寒冷的湖水中还藏着什么未见过的异兽。

小琪有些怕了。

“小鱼，过来，来我这里……”利奥还沉浸在鱼群聚集的欢乐中，大笑着转过头，“小琪！我在和它们说话呢！你瞧，这只是‘凯瑟’，它很好看吧；那只眼睛有些扁的叫‘娜莎’；在我脚下的，它是‘露露’……”

“利奥……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走了吗？”小琪的手抓紧了衣袖，硬生生地在手上勒出了毛衣的痕迹。

“走？为什么要走啊？这儿好美，不溜出来，还真看不到这样的风景！”利奥还对着湖面挥着小手，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小琪你看它们多可爱啊，我能和它们说话，真的，很神奇对吧。它们让我们不要走，留下来多陪陪它们……”

“利奥！如果你不愿意走，我就自己回去了！”小琪急了，猛地站起来看，只见鲤鱼已经围满冰霜湖面，红白相间，小琪残忍的觉得，好像是谁的血将这白色的冰面染红一样。

“你害怕吗？没事的啊有我在么，我才不怕呢！”

“我……我没有害怕！我只是觉得，我们必须回去了！”

红色的鲤鱼们忽然开始以小琪与利奥为中心，沿着统一的方向转起了圈圈，红色的漩涡联结在一起，就如跳起美丽的集体舞。

“小琪！它们舍不得我们！它们在跳舞呢！”

“我只想赶紧走了，利奥……你觉得这里安全吗，冰霜湖可是连大人都不来的地方。”

鱼群的圆圈缓缓地旋转着，利奥又高兴地跳了起来：“真可爱！它们真可爱呀！”

鱼群越转越快，所有的红色都连结在一起，一个个大圈环绕着，小琪和利奥处在这中间。小琪感到迈不开步子，她整个人都像要掉下去一样，只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重，步子都无法迈开。利奥却依旧跳得欢快，大笑地叫着“小琪小琪”。

“利奥，你发现了么，冰霜化开了，我的脚下都湿了，动不了，我动不了了……”

“怎么可能呢？”利奥总算停下来，站定了看小琪，“小琪你的脸都白了！小琪你没事吧……啊！冰！冰裂开来了！”

无数条裂缝在他们的脚下蔓延开来，“嘶嘶”的碎裂声尖利而刺耳，利奥突然捂住耳朵尖叫起来：“啊！不要笑啦！你们都是骗子！骗子！啊！”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传来，利奥是在和鱼群说话——或是对他们尖叫——小琪想叫却叫不出来，她只觉得水已漫过了她的脚踝，冷得刺骨。

恐惧在她的心里快速地漫延，却还赶不上那冰融化的速度。“扑咚！”她掉下去了。

“小琪！小琪！”利奥惊恐地叫着，“去你的宝藏！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小琪挣扎着在水中扑腾，尖锐的鱼鳞刮得她生疼，她的鞋子进了水，掉了，它们用嘴来啃咬她的脚趾，隐约中小琪感到已渗出丝丝的血。

湖水好冷，冷到她没有知觉，整件事都发生的那么快，她好像刚还和利奥一起为这未曾领略的风景感叹，现在却已置身冰的世界。小琪的马甲浮了起来，但她自己却只能沉下去。红色的鲤鱼似狰狞的魔鬼，小琪陷在它们的漩涡中，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自己就要死了。

利奥慌了神，拼命地尖叫：“你们不是说这里有宝藏的吗！不是说宝藏就藏在这冰下的吗！你们想干什么，到底想干什么？！”

小琪不知道鲤鱼是怎么回答的，她只听到利奥在岸上更加凄凉的惨叫，她想利奥一定哭了，并且哭的很惨。她现在却感觉哭不出来，或许眼泪早和着冰水也不一定。

她似乎想起好多人，现在在岸上尖叫的唯一不嫌弃自己的利奥，慈祥和蔼的钟表先生，新搬来不久所以会找她玩的小川，个性和她一样孤僻的好像叫“小丫” 的女孩，不知不觉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兔子哥哥，还有自己未曾谋面的父母……

或许我就要死了，我的血会把整个池子都染红，像天边的夕阳一样映照整个小镇。

小琪长吸了一口气，恍惚有人出现了。他就像一个没有重力的人，走在渐渐化开的冰霜上。兔子哥哥的长靴不会被冰水所沾湿，白色的披风垂下来，在小琪眼中俨然是白马王子。

兔子哥哥就那样微笑着从湖的另一面走来，长长的兔耳朵一摇一摆。小琪的头在湖面一沉一浮，冰水冻得她只感到浑身僵硬，她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了。兔子哥哥走到她面前，弯腰蹲下，然后伸出他纤细的双手，小琪艰难地举起自己的小手将它紧紧抓住。

兔子哥哥的手指突然发出浅黄色的光芒，一股不知哪来的力猛地将小琪推出水底。鱼群快速地散开，水面再次结冰凝固，就只是一个瞬间，猛地统统回到了最初的场景。唯一证明之前发生过什么的，是小琪浑身湿透地倒在冰面上，艰难地睁开已被湖水浸泡肿胀的双眼，望向依旧微笑的兔子哥哥。

 

[终]

“从来都没有什么宝藏啊，你说小时候我怎么那么傻。”利奥耸了耸肩，把手上的狗尾巴草又使劲吹了口气，飘下些许毛糙的草絮。

“是，当年你因为这要了我的命。”小琪微笑着看了眼利奥，他的兔耳朵垂下来搭在身旁，毛茸茸得摸着异常舒服。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还没找到那片浅黄色的林子，但我会很努力的，浅黄色的世界么，是复活死去的人的神奇魔法吧。”

“呵……我没有被复活，不照样也坐在你身边和你讲话吗。”

“唉，我知道了！所谓的藏在小镇里的宝藏，或许就是这座小镇本身吧？我从没去过别的这么美的地方了。”

“或许是，嗯，一定是。反正后来你也一无所获吧，还背着我这条命的债，兔耳朵越来越长了。”

利奥又笑了，他现在习惯微笑，笑意里透着淡淡地伤感：“这是对一个人的思念嘛，也就因为你啊，我就一直这么与众不同。我喜欢这样，很酷是不是，不了解的人觉得我天生的耳朵很漂亮，不过我可不觉得……你小时候一直傻傻地叫我‘兔子哥哥’唉。”

“而你喜欢一个劲地弄乱我的头发！”

小琪使劲从长椅上跳起来，抓了一把枫叶撒在利奥的头上，然后开始顾自哈哈大笑。

利奥微笑地看着她，从长椅上轻轻地站起来，抖掉头发上沾着的枫叶。

小镇上的人们从不提及冰霜湖，没有人愿意触碰十年前洇红了的湖面。

利奥来了一遍又一遍，离开了一遍又一遍。

红色的枫叶依旧铺满小镇上的每一条道路，一如美丽的丝绸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