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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作者:幸以染指 发布时间:2012-06-06 18:47:00

(一)

  “林嫂,你家二汗又喝醉嘞!”院子里传来邻居陈秋的声音,即使隔了一扇门,仍准确无误地传进女人耳中。

女人放下手里正缝着的衣服,用湿毛巾抹了把脸就匆匆忙忙地小步跑出去。“在哪呢?”女人站在台阶上扯着嗓子问。

  “就在前边不远,正躺地上发疯呢!你快去。”陈秋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挺不错,两人年龄相仿,偶尔还会相互掺着一道去镇上赶集。

  女人踌躇片刻便手脚利落地从院子里推出一辆破旧的三轮骑上就朝外奔去,离家老远了才扭过头嘱托陈秋帮她锁门。

  女人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自从她嫁进林家后,她和丈夫林二汉之间的感情就一直不是太好,甚至可以用“战战兢兢”来形容。自然,生活也没有顺意到哪里去。林二汉嗜酒,一在外面喝醉酒会发酒疯,至于躺在路边睡大觉,那更是家常便饭。女人还能想起十一年前的冬至日那晚,窗外雪下得很大。女人抱着印有“囍”字的大红被子蜷缩在床边瑟瑟发抖,脸上是浓妆盖不住的不安。接着她瞥见门突然被打开,凛冽的寒风卷着少许飘雪死命灌进来。女人恍惚中看见房门台阶上已满是积雪,堆起老高,远远望去,就像一座白色的小山丘。女人不由自主地用手揉了揉自己早已哭得肿胀的双眼, 再睁开时,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男人便不知从何时起已站在房里。没错,他就是林二汉。女人怔了一会儿便条件反射似的缩了缩身子,大红床单下的床板发出“吱呀”声,男人不自觉地笑了出来。然后女人听见他对自己说:“别怕,俺现在不会对你做什么。但俺娶了你,你以后就是俺的媳妇了懂不?”女人倔犟地把头扭到一边,紧紧地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俺跟你讲啊,女人家别太犟。你既然到咱们这个地方来了呢咱们也算有缘分,俺劝你也别老惦念着以前的生活了,晓得不?”他操着一口极为生涩的普通话,女人注意到他的左手只有四个手指头,小拇指少了一半。“听俺的话,好好过日子,亏不了你。”林二汉说完最后一句话就自顾自地出去了。女人望着他的背影以及他那只随身体左右摇摆的只有四个手指头的左手,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压着,浑身的血液都不听使唤没有纪律没有组织地在体内乱窜,透不过气来。

  逃吧!

  逃吧!

  逃吧!

  这个念头在女人脑海里滋生出来并不断繁殖开,直至占据思维的全部。

  夜深了,昏暗的灯光下,扯着印有“囍”字的大红被单一角。女人听见她自己对自己说——逃吧。

(二)

  “二汉,起来吃晚饭吧,天都暗了。”女人搁下针线活,上前推了推躺在木摇椅上的林二汉,从女人将他从路边拖回家到现在,他已睡了一整个下午。“怎么?俺又醉了?”林二汉眯着眼撑着椅子的扶手坐起来,摊在两侧的双手在女人眼里看起来极不协调。无论你怎么数,“四”和“五”始终是划不上等号的。“是啊!”女人一边应着一边往灶头走去,菜还在锅里焖着呢。林二汉坐在那里搓了搓大腿,独自叹了口气。但后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朝炊头的方向问:“娃子放学了么?怎么还不回来?”女人在婚后第二年为林二汉生了个女儿,今年刚上小学。刚出生的时候林二汉一家人都喊她叫“妞妞”,后来女人还是坚决地给她改名为“林真”。女人将一锅饭端出来,轻轻地放在已用了十年的木桌上,开口道:“她出去玩儿去了。”“这死丫头,天天往外跑,真没出息!”林二汉将一条腿搁在一旁的椅子上,掏出一支烟点燃。女人知道,这烟是上午林二汉蹲在自家门口时路过的村长给他的。当时女人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她看见那个常年夹着皱皮公文包的村长从衣兜里摸索了好久才取出一只表面遍布着无数折痕的劣质香烟递给林二汉。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一个蹲一个站的缘故,那场景在女人眼里竟成了“施舍”与“乞求”。但很快,女人便自嘲地笑了笑——原来什么都是有条件的,就像林二汉在收下了村长慷慨相赠的香烟之后顺村长意思递给他两颗早上卖剩下的大白菜。是,一根劣质香烟,一颗卖剩下的大白菜,他们是等价的,应该是。

  没多久,饭桌上便烟雾氤氲,女人忍不住咳了几声。林二汉斜着眼打量起女人来,眼里满是不屑:“你说你这破身体到底能干啥玩意?俺不就是巴望着你能给俺生个大胖小子传宗接代。你倒好,第一年流了一个第二年生了个女娃然后告诉俺你生不了了。当初俺爹说的对,真不该花那票子,城里出生的,就是娇气!”林二汉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道:“林真那丫头还真和你一个样,冷不得饿不得,天天就知道玩,看回来俺不打死她!”女人盯着林二汉溢满菜汁的时起时闭地在做循环运动的双唇,夹菜的手突然停住。烟雾早已散去,空气却变得压抑得很。女人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轰然崩塌,硬是生生地把嘴里还未嚼烂的米饭咽了下去。

(三)

  女人逃过,女人当然逃过。

  进了林家的第二年春天,女人认识了邻居陈秋。陈秋和这个村庄里所有的妇人一样,没什么文化,打扮朴素,丈夫和孩子构成了她头顶的一片天。但陈秋对女人却格外体贴友爱。女人还记得她跪在陈秋面前请求帮助时陈秋那满是惋惜的神情。她的一番话至今还在女人的脑海里回荡——嫂子,说实话,这种事俺也见过不少。这村里啊,有不少女孩子都是像你这样糊里糊涂进来的。大伙嘴上不说,心里都晓得的,一切都是命啊!

  原来——原来可怜人不止我一个。女人这样想着,泪如泉涌。

  可陈秋还是帮了。她帮着女人逃跑,借着去镇上赶集的名义。但很遗憾,出逃没有成功。没有钱,没有身份证,什么也没有。而这个小地方,是地图上的哪一个点,经纬度多少。陈秋不知道,女人也不知道,不过她们也没有时间来弄清这些,因为,村里很快就发现,女人逃了。

  女人被抓回去之后林二汉狠狠打了她一顿。尽管事情已过去无数个光阴,但每每忆起女人都觉得仿佛发生在昨天。那是第一次,女人见识到了林二汉的粗暴。他拽着女人当时还很柔顺秀丽的长发托起她的头往墙上撞,嘴边还念念有词:“你敢逃?俺让你再逃……”后天他具体咒骂了什么女人再也想不起来了。她没忘记的是当时头皮上好像被人用千万根针头扎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没忘记的是从发根中溢出的粘稠液体蜿蜒流淌入嘴里后尝到的腥甜味道,她没忘记的是林二汉朝她伸出那只只有四个手指头的手压着嗓子恐吓她:“俺花了这个数买你,你敢逃?”时指甲缝里混合着杂草的淤泥。

  那次之后,女人再也没有逃过。

  因为林真出生了。尽管女人对这个孩子身体里流着一半林二汉的血液这一事实感到厌恶,但,她终究还是舍不得。

  孩子太小了,女人舍不得丢下她。

(四)

  女人洗碗筷时,林真跑了回来。

  女孩长得很漂亮,扎着两根麻花辫。女人记得前些日子陈秋曾宠溺地摸摸林真的头打趣道:“这娃长得真不错,应该早些给她寻个好人家。俺听说邻村老叶家急着订娃娃亲……”陈秋朝四周望了望,随即用手扯了下女人的衣服低声问:“怎么?要俺去看看不?”女人仿佛刚从陈秋的话中理出头绪来,浑身打了个战栗。“不!不用了!”女人觉得自己的声音都飘了起来,手心里渗出些冷汗。“为啥子嘞?多好的事啊!”陈秋显然是无法理解女人的一个“不”里夹杂了多少恐慌。也对,她怎么可能懂得我的心情呢?女人这样想着,低头兀自苦笑。

——孩子,你若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孩子,你若不是出生在这里,那又该有多好!

  但很遗憾,女人这些祈祷式的假设永远不可能成立。

  没有如果。

  女人回过神来,林真正拉着她的衣服。女孩呆滞地站在那里用渴求的眼睛仰望着女人,仿佛企图要将她看穿一般。女人用抹布擦了擦手,蹲下来搂住女孩,柔声问道:“怎么了?隔壁小胖又欺负你了?”女孩撅着嘴,一言不发。“告诉妈妈,发生了什么事?”女人很耐心地在等女孩回答。尽管已在这个落后的小山村呆了十多个年头,女人却还是无法入乡随俗地让孩子喊自己“娘”。女孩像是犹豫了好久,终于开口:“妈妈,小胖说你是爹用钱买来的。是不是啊?”女孩稚嫩的嗓音透过空气直抵女人的耳膜,两人相顾无言。

  我的孩子,是谁这么狠心,要让你早早地懂得这些?我该怎么像你解释我的故事?我该怎么跟你描述那个如今我再也回不去的,生我养我的南京城里的风景?我该怎么对你说你的出生曾令我倍感厌恶?孩子,故事太长了,再也理不清了。你能懂吗?

  女人将林真的裤脚理好,爱怜地拍了拍女孩的脸庞故作轻松地玩笑道:“是啊是啊!连你也是你爹买来的,你信不信啊?”女孩显然是不信的,她一把扑进女人怀里撒起娇来:“哈!妈妈你骗人!我才不是买来的,小胖说买一个人要好多好多钱呢……”

  女人低头凝视着女孩纯真灿烂的笑靥,不觉中也跟着她一起嘴角上扬。

  孩子的世界终究是干净的,农村的孩子更是如此。

(五)

  夜深了,女人侧卧在床上用蒲叶扇轻轻拍打着林真入眠。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林二汉摇摇摆摆地晃着身子进来。他又喝醉了。女人朝他瞥了一眼,厌恶地说道:“你洗洗再睡吧!”“洗?洗啥洗,俺干净得很。”林二汉脱掉外套猛地向女人扑过来。女人被吓了一大跳,迅速地推开他压住自己肩膀的手,林二汉失去重心后摔在女人身旁,女人觉得床板下陷了些。“你们这些贱命!”林二汉一边对女人伸出那只有四个手指头的手一边翻着白眼,嘴里咒骂道:“晓得不?俺的小拇指当初就是被像你这样的女的刺掉的。那娘们竟然随身带着小刀,该死的——”林二汉的声音很轻,但女人却听得格外清晰。“买她很便宜,逃了俺也不可惜。哈!”林二汉打了个饱嗝,“你就不同了,俺当初听说你是个大学生,下了血本。这个数——这个——”林二汉又把那四个手指头朝女人晃了晃。女人像是明白了什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十一年前崭新的印有“囍”字的大红被单如今早已有好几处缝缝补补。昏暗的灯光下,女人盯着已洗得泛白的红被单,感觉眼睛有些酸痛。

(六)

  院子里的狗在时不时“汪汪”地叫着,女人躺在床上,透过木窗望见外面一轮圆月当空。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今天是十六。她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有一次中秋全家人围在一起吃着月饼赏月,她仰视着天上并不圆润的月亮小声埋怨:“什么嘛!一点也不圆!”那时她温柔善良的母亲曾笑着对她说:“傻丫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啊,懂不懂?”那时她还很小,她才不懂这些,于是淘气地对母亲的观点投了反对票。“才怪!”她记得她当时是这样回答母亲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的她有多么渴望能亲口告诉母亲——妈,我懂。

  可女人知道,她这一生怕是不会再有这一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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