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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什么颜色--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作者:不死 发布时间:2012-06-05 19:05:00

 

艾柯我看见雪花了。

洋洋洒洒,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的雪花。

大片大片呼啸着汹涌澎湃的雪片,雪块,雪团,如一群受了惊吓失去控制的野兽,充斥于整个苍白的天地间。

是的,白色的,全部是白色的,艾柯,那白色的雪。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身边的同伴就一个个地少去。

我们住在一间白色的屋子里,屋子里的灯一天到晚地亮着,因为没有黑夜。屋子很大,也很空旷,中央突兀地并列排着20张床,编号1—20,第19张床是我。

我们从不走出这间屋子,也走不出这间屋子。我们彼此互不交流,也不需要交流。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活着,好好活着,别死掉。

但奇怪,如今“我们”正在一天天减少!在任何一个时刻,也许一个命令传达下来,就有一个人走出去,关上门,然后再也没回来。

于是我在数。

我在数有多少人少了,今天轮到谁了,什么时候会轮到我。

我开始对这件事情执着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专注于一件事了。我以为多年不用,脑子已经被虫子蛀空了,但所幸思想还在,我还活着。于是我每天除了对着白色的墙或白色的床发呆外又多了一件事好干,那就是数人。

1个,2个,3个···17

1个,2个,3个···19

1个,2个,3个···15

咦?

我常常数错,老是重复计算。但我有的是时间去重新数一次,两次甚至随便几次都随我高兴。

除了数人外,我也在猜测他们都去了哪里。死了还是又活了?还是活了还是又死了?还是不死不活地活着还是死了?

想到生与死的问题,我觉得我蛮深刻的,像一个解剖学家。当然不是哲学家。比起解剖学家,哲学家只是肤浅的孩童,是靠幻想活着而不是靠现在活着。他们在活着的时候讨论死亡,在急速发展的时候去研究过去,幸福的时刻去预测不祥。所以说哲学家的脑子就是这样坏掉的,因为他们不入流。

但也不是说世界就不需要哲学家。这世上没有绝对只有相对。有时时代发展混乱了,因为跑得太快反倒绊倒栽了跟头,然后就需要一两个哲学家生出来,专门去梳理那个时代的脉络,花上大半辈子去思考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然后勇敢地从前人血淋淋的尸体上站起来,发表一通博大精深的演讲,深入人的本质,挖掘历史的残骸和社会的罪恶,然后深沉而又故作深沉地仰天长叹,醒来吧,美好的时代!然后整个世界就为之沸腾。人们听不懂这些东西,但他们的确需要。这个世界需要的不是精确严谨的科学理论,而是一个莫名其妙满口呓语的神。它需要一个信仰,于是时代就需要一个哲学家。

 但每个阶段自有每个阶段所需的东西。就比如,我是一个解剖学家,而我相信,这个时代,世界需要一个解剖学家。

我所遇到的情况也正好向我证实了这一点。

当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时,我被叫了出去。

“我们在第139区域发现了一颗行星,据观察,它绕一颗能自发光的恒星公转。你的任务是去那里考察这颗星球的结构特征,确定其是否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适合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我问:“谁陪我去?”

“你可以从设备仓调取任意数量的智能机器人和任意数量的物资。”

“不,我是问,是否有同伴陪我去?和我一样的同伴。”

“没有。”

“明白了。我接受命令。”

我无法拒绝,正如我必须接受。这在我走出屋子,甚至早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但我又和其他和我一样的人不同,我在那间屋子里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再见,艾柯!

 

——于是我来到了Z-03星球。

和一班坚硬冰冷的机器人。

来到这颗到处结冰的小小星球。

去完成一个也许是漫长的,孤独的任务。

 

着陆的时候因为找不到柔软的沙地,飞船狠狠地撞在了坚硬的冰面上,我在指挥室里也被撞得头晕目眩,金星乱飞。地面被砸开了一个深深的洞,黑咕隆咚的。但下面还是冰!深不见底的冰!

我望着显示屏上那白色空旷的世界,并不急着出去。我想起了我过去生活的那个白色沉闷的屋子,我感觉我好像是被关进了一个更大的更静的更孤寂的牢笼。我并不急着出去,也没有任何命令要求我出去,从此也不再会有任何命令来要求我做什么。几万个全副武装的机器人此刻如同沉睡的婴儿,在后舱里静静地呆着。我将头埋进两手间,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不知过了多久,我站起来,开始下命令。

我穿着特制的防护服走出了机舱,让一百个修理机器人维修飞船的破损部分。我走进了正在呼啸的风中,拿仪器测定空气中的各种成分,十来个运输机器人在我身后,静静地跟着。我要凿冰提取样本,会有一个小型工具机器人用钻子帮我切割好,方方正正丝毫不差。运输机器人根据冰面的状况自动调整到了最佳形式,在冰面上行驶时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型飞船的速度。为了探测这颗星球的整体情况,我一连发射了几百颗微型探测器,每天都会有几千张白色冰面的照片传送至接受机器的频幕上,以及一连串繁琐的数字。

我体能消耗过多时有能源机器人为我补充体力,也因此,我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停歇,我不感觉到累,于是我可以一直工作下去。就如同我身边这群受人摆控的机器人。

但我又和它们不同。它们只是受程序的摆控,程序出错时它们有权力罢工。而我则是完完全全地受着基因的控制,是深入骨髓深入灵魂深入思想的无法摆脱的可怕的控制!这个控制,在每时每刻不停地告诉我存在的意义,唯一的意义,那就是我不是为自己而活着,而是为别人而活着,说得再伟大一点,是为人类而活着。

活着!所以我得很勤奋的活着。

 

 

大约几个月之后我了解了这颗星球的大致情况:它表面约有94%的区域被严冰覆盖,一天中最冷时温度可达零下300摄氏度,最高气温也只有150摄氏度。大气稀薄,氧气含量只有3%,占大多数的是一些以前从未有过记载的特殊气体。但遥远的它围绕着公转的那颗恒星的光可以很容易地穿透进来,带来强烈的宇宙辐射和能量。这就与我脚下的一望无际的冰川发生了矛盾,于是我想,我所要研究的还远远不够。

这是一颗很安静的星球,如一个乖巧的孩子默默地接受护士的检查,以及那一堆张牙舞爪的器械。为了弄清楚这里的冰面究竟是由什么特殊成分构成,我发动了几百台大型器械来进行更深入的挖掘。我期望能听到什么喧闹与嘈杂,来驱赶走我内心的孤寂与苦闷,但那是经过极其精密的研究,是高度文明的产物,除了一大块作业机械投下的阴影,天地间再没有别的声音。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按我的指示进行,完美得就如同那个时代,它们所在的那个时代,但就如它们现在一样,只在我的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霾与恐惧。

我望着逐渐千疮百孔的冰面,倏地,脑子里闪过一个遥远的声音:

雪花什么颜色?

然后我一阵惊异。

那是,艾洛,对他的哥哥,艾柯说的。

那是在时光最最开始的时候,在穿越了无数历史的隧道之后,在停滞的时间还在快速流动的时候,在一切似乎开始好转的时候,艾洛对艾柯最后的告别。

那天艾洛走进哥哥的工作室,那间被人们称作伟大的布鲁斯教授的心灵室的小屋子。这也是艾洛第一次走进去。那时地板上,书桌上,铺天盖地地洒落着无数白色的文件。但艾洛记得,在小时候的家里,哥哥的屋子里满满的放着的,都是他们兄弟俩的合照。

“哥哥我很抱歉没通知你就来了。”

“啊艾洛,你这是什么话!

我知道这会浪费你的时间,但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艾洛,我亲爱的弟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听说你在研究一颗星球是否适合人类移民?”

“是的。你也知道,这是个困扰了我们几个世纪的难题。人越来越多,于是移民的也越来越多,但并不是一颗星球上所有的地方都适合居住,与是问题就来了。然后我们就只好不停地寻找可供人类移民的星球。”

“可以停下吗?”

“不行,艾洛。这好比一辆正在前进的火车,你无法叫它停下,除非遇到了一颗石子,车毁人亡。”

“但我们已经遇到了不止一颗石子了!A4星球,F85星球P9星球···那么多可爱的星球,全部被毁了!哥哥!你不觉得吗?人类是一群寄生虫,到处传播病毒。自己家不够毁的,他们就去毁别人的家,砸破他们的门,他们的窗,搬空他们的财产,还要往里面扔炸弹!!于是他们流泪了,他们枯萎了,他们在天空永远地熄灭了!还向外散发着瘴气!而你哥哥,你和你那些科技人员,竟主动担当起来毁灭宇宙的前锋,担当起了罪恶传播的介质!现在,你们又要开始毁灭了!”

“不,艾洛,你和我不一样。我无法回答你。你是站在你个人的角度而我则是站在了历史与全人类的角度。人类文明的积淀是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充斥着杀戮,战争,凶残与背叛。但世界还是在发展的不是?那是我们每个人心中承载的光明与仁慈将一切冰冷与罪孽淡化,将剩下的爱联系在一起,传达给下一代,所以我们走到了今天。我爱人类,爱他们的聪慧与正义,也爱他们的愚蠢与无知。是人类文明养育了我们,就必须要为它作出牺牲。毁灭与破坏只是社会发展的一个弊端,但我们不能因此就停滞不前,我们要生存要发展。我爱人类,也正在拯救人类,那就是我现在正在研究的星球。那是至今为止出现过的最为完美的星球,可以像一个母亲一样哺育人类,而人类,也一定会尽全力去爱护这颗可爱的星球。

“是的哥哥,我和你不一样。你是个彻彻底底的哲学家,而我不是。”

然后艾洛走了。

走出门前,我还记得他回过头,呢喃着:

“哥哥,你知道,雪花什么颜色?”

 

我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时间。一切似乎都和脚下的冰连成了一体,冻住了。尽管这颗星球与我们理想中的完美栖息地有所偏差,不过在一些重要的物质基础,地理结构上还是比较符合人类的生存的,毕竟,茫茫宇宙,我们已经找寻了这么久,除了,那该死的冰,该死的覆盖了全球的多出来的冰!!可以说,如果可以用某种手段使冰融化或是在冰上撒上泥土的话,它会是最好的选择。

我决定向总部发出援助的信息,但令人惊异的是,所有的电磁波都发不出去,仿佛被大气吞噬了一样!又或者,是【萨克】。那是艾洛和艾柯在无意中发现的物质,它存在于任何地方,当这种物质的浓度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会形成一股引力,可以吞噬几乎是全部的物质,而宇宙中存在的大大小小的黑洞中就是充满了这种物质。

于是我不得不再一次去回想艾柯的经历。我拥有他的全部记忆和全部知识,他们称我为克隆人。但也仅是这样而已。他死在一场战争中,当时一些自以为是的人便复制了一堆克隆人说是来纪念他的贡献以及来完成他的使命。我讨厌他,一如我讨厌那些弄出我的人。他们供养我,培育我,利用我,抓紧我,想方设法的囚禁我。他们只给了我一个干巴巴的代号,随时可以叫我去做最危险的事,一代代克隆人的悲惨经历使我明白我不知已经死了多少次了。我尽量避免与艾柯有任何联系,却发现除了哲人与解剖者,我思考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艾柯的思想与记忆如同毒瘤一样在我脑中根深蒂固,一片苍白。那也是人类卑微的手段,他们一方面寄希望与前仆后继,生生不息的克隆人,另一方面又唯恐被超越。那是一根无形的线,他们死命的抓着。

直到,我在后来的后来,看到了一排小小的冰墓——

那颗星球的发现在全球引起了一阵轰动,尤其是布鲁斯教授亲自经手研究。据说,它的表面鲜花弥漫,它的内部芳香四溢。于是,所有人开始疯狂地变卖财产,争相在国际宇航公司报名。但当一切都准备就绪时,仿佛是上帝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所有有关这颗星球的文件都不见了!而在这个极度依赖文字与信息的时代,无疑是一场毁灭。人们再也无法找到那个幻想中的天堂,那个盛开在地狱与绝望中的乌托邦。

其后尽管科学家们尝试再次找出这颗星球的地理位置,却一个个如同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毫无进展。但若是细心的人便会发现,与这些文件一起失踪的,还有伟大的布鲁斯教授的弟弟,作家布鲁斯·艾洛以及他所在的协会的全部会员。

 

我想艾洛不止是一个作家,他和我一样,是个解剖学家。其实每个成功的作家都会是最犀利的解剖学家。但人们面对不了血淋淋的事实,时代无法容忍过于超前的存在,于是看透了世间百态的人只好假借科幻的名义,来书写真实。

我坐在艾洛的坟边,静静地看着不知何时倾泻而下的雪花。冰凌,晶莹,透明,闪烁着,仿佛是一个世间最孤独的生灵。

雪花,本该是这样的啊,纯洁而且神圣,不受干扰与束缚。自由,完全的自由,轻盈的自由。可以消逝可以死去可以被毁灭却不能亵渎。拥有最广阔的思想与天地,冰冷的世界,它们是唯一繁华的注脚。那是艾洛以及和艾洛一样的人的最后的遗嘱,希望在那里冻结着,隐匿着,不让美好染上一丝阴霾,不让欲望侵蚀最后的圣土。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几百万年后,掺进水里的特殊物质全部分解,露出新生的土地与热量,生命就开始繁衍,而他们的基因,必将传递到这个星球的血脉上,人类便将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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