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笙传--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她叫蓝笙。
只可惜是个女孩。林嫂生下她的时候,她的爸爸正好去世,家里没有男人,什么都靠林嫂一个人操持。
蓝笙也是从小和男孩子野惯了,剪着寸头,跟着虎子爬到山上去拔笋,或是下河摸虾,再么,就是去偷人家的地瓜,解把馋。常常弄得身上一片淤青,林嫂也不管,道是:这样的孩子养的大。笑成菊花样的脸,总让村子里几个老人感叹这个女人不容易。
蓝笙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割破了皮,或是流了点血什么的,从来不当回事儿。往床上一躺,睡一觉,第二天便又乐着疯去了。
林嫂是个妇道人家,种不好田,好在有一手编篮子的好技艺。捣鼓点东西还能挣点油烟钱。这算不得一个轻松活,竹子要上山去砍,之后还得削好,劈成竹片,经过筛选后,挑去断裂和腐烂的,剩下的才可以用来编篮子。这么日积月累下来,林嫂四十来岁的年纪,已经微有些驼背,手上满是厚厚的老茧,粗糙干硬的皮肤,一年到头是红红的裂口。大山里的人做工又粗糙,卖不得几个钱,很多都是送给村子里的人了,篮子送多了,大家便都喊蓝笙篮子,林嫂人好,得个好名声,家里却过得清苦。
好在蓝笙从小到大,都活蹦乱跳的,没生过什么大病,日子也就得过且过。
蓝笙长到10岁,村子里的小孩大多都去上学了。林嫂前些天买菜,跟村子里几个女人闲聊,听人家说,只有上学才能走出大山,过上好日子。她想想自己,咬了咬牙,决定送蓝笙去上学。第二天,林嫂就跟村长商议着给卖掉了嫁妆,老村是个好人,给了个厚道的价格,这样,算是凑够了给蓝笙上学的钱
林嫂赶着回家,晒着的竹子都没来得及收,就西拼八凑的,找了家里还算是好看的几块布,给蓝笙做了个布书包,密密麻麻的针脚,赶了一个晚上。林嫂还嫌着油灯钱太贵,硬是搬了个凳子在门前,映着月光给缝的。山里夜晚出奇的冷,迎面吹来的风,刮裂了林嫂手上常年的裂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疼,也便习惯了,一整夜里,就见着林嫂的针上上下下,没听着她喊一声疼。
“篮子,起床了。”一大早,蓝笙还赖在棉被里,咂巴着嘴,梦见了香喷喷的烤番薯。让林嫂给一声唤,什么都跑光了,她有点不情愿的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林嫂。“篮子啊,你也不小了,该去上学了,我给校长报了名,你今天就去学校吧,”说着将书包递到了蓝笙手上。
蓝笙半梦半醒的跟着林嫂走在山路上,这条路她跟虎子不知道走过多少趟,一到春天,这里就长满了桑葚和覆盆子,因着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他们村里的孩子,哪个不是争着抢。算起来,她比林嫂要熟的多。
说到上学,蓝笙没多大感觉,她觉得就这样编篮子过日子,每天找虎子闹会儿挺好的,读书是个什么东西,她一点概念也没有。不过林嫂叫她去,加着虎子他们早就上学了,没准也还不错,她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寸头,总算是规规矩矩地跟着林嫂走去学院。
弯来弯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太阳都当头照了,才隐隐约约看见了一栋低矮的房子。好在是第一天报到,就算迟到老师也不会罚他们。林嫂送到蓝笙,交代了几句就走了——她还得回去编篮子。留下蓝笙,一知半解地跟着老师进了茅屋。
听说这个老师姓罗,叫罗凡书,是外面来的知识分子,很了不起,同班的有很多都很佩服他。班里的都喊他罗老师。
这里是不分什么年级的,总共也就二三十个学生,四门课都是罗老师教的。教室里只有几张木桌子,和几张缺胳膊断腿的长凳。山里地方没什么书,大多都是外面的人给寄来的,整节课就听着老师讲“什么什么也”“什么什么乎”之类莫名的句子。蓝笙感到很奇怪:何必不好好学讲话,反倒去学那些阿猫阿狗的玩意儿。何况,她也不认识几个字。才听了半节课不到,蓝笙就跟虎子在桌子上画起了画,不大一会儿,课本上就满是老师拿着课本,唾沫星子乱飞的样子。
给老师知道了,自然是要生气的,但最多不过是说上几句,次数多了,蓝笙和虎子也就不怕了,画的图案,一天变一个,鬼点子层出不穷。
多数时间里,他们都是不上课的,通常是学校前的空地上瞎闹。这个学校里,除了罗老师,就是校长,校长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平时常常拉着他们做游戏。蓝笙觉得,比起罗凡书,校长要可爱得多了。她没有什么要走出大山的伟大志向,对读书也就马马虎虎,总的来说,她反而像个坏学生,一向让老师头疼。
有一回,蓝笙趁着老师不注意偷偷和虎子溜回村子里摸虾去了,为此,一向温和的罗老师还罚他们在讲台上站了一整天。林嫂知道后,愣是跟蓝笙絮絮叨叨了整个晚上。睡梦里都还嘟哝着“要好好上学”“将来才有饭吃”……自此之后,蓝笙就给罗凡书给起了个外号,私下里叫他“罗番薯”
读书的日子总是枯燥的,何况学校除了几张破烂的桌子外,就是外面光秃秃的空地,连个虫子都找不到。从小在山里野大的蓝笙才安分了一个月就耐不住寂寞了,动不动就逃回家去,有时候还跑山里,愣是让林嫂和校长她们个半天。
加上虎子从小就听蓝笙的,也就跟着她瞎闹,久而久之,大家便都睁只眼,闭只眼了。林嫂没法儿,说的没用,打的没用,只得天天逼着她去上学。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蓝笙15岁,那天,她正寻思着是该去折腊梅还是跟虎子去打雪仗,村长便跑来了:“篮子,篮子,快回去,你妈没了。”
蓝笙就这么痴痴愣愣地跟着村长,半跑着回去,15岁的蓝笙已经长的跟林嫂一般高,却依旧没心没肺,一路上,她没顾得上伤心,只是一直想着:“没了,怎么会没了?今天早上不是还叮嘱我要多穿点吗?怎么就没了呢?”
后来看着林嫂惨白的脸色,这才想起:林嫂最近一直在咳嗽,不,不是最近,似乎有很久了,有多久了呢?一星期?一个月?还是好多好多年了?蓝笙想不出答案,她只知道,妈没了,以后得自己过了。
棺材钱是村里人给凑得,林嫂下葬那天,蓝笙没去,她呆在家里看着很多年前,林嫂给她缝的那个旧书包,第一次,鼻子有点酸。林嫂给葬在了山上,村里人不识字,最后还是罗老师在碑上写了“林嫂”两个字。总得留点什么不是。
日子照样过着,只不过对蓝笙来说,她得自己编篮子,养活自己了。村子里的人逢年过节,会送点东西来,也总不能帮她一辈子。15岁,在村子里,是大姑娘了。蓝笙不能再去书院了。这点,她自己倒没多大可惜,能识几个大字就不错了,咱山里的人,要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林嫂刚走那段时间,蓝笙还不怎么习惯,回家的时候,总以为林嫂在家等自己,推开门,才知道,林嫂已经不在了。但随着时间久了,蓝笙也就懂得了习惯和淡忘。
据说
后来,蓝笙嫁给了虎子,两人还是和小时候那样勾肩搭背去山上,不过已是为了做活养家了。
再后来,据说虎子死了,村里人都说蓝笙是第二个林嫂。
再后来,也,就没有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