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我在梦中总是看见父亲在流火般的赤色跑道上疾驶着，然后看着他快速地冲过终点，获得金牌。但在最后一次梦见他跑步的时候，他摔倒了，叫我去扶他。梦就在这时结束了。醒来，母亲用那双哭得血红的眼睛看着我，我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跑到

前厅。父亲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嘴微张着，似乎想说些什么。旁边有个人对我说：“你父亲是为你买两只包子，在回来时被一辆大卡车撞死的。“我再也控制不住，扑到父亲身上大哭起来。

两周后，姐姐从杭州打来电话，我看到许久未笑的母亲眼里露出了一丝欣喜之情，但转眼就消失了。等母亲挂断电话，我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了？”母亲向里屋走去，边走边说：“你姐考上了国际美院……”我听了这几句话，才明白母亲刚刚那欣喜之情所表达的内容——父亲这唯一的顶梁柱倒了，钱从何来？

为了借钱，母亲东奔西走，但几乎没有借钱给她，原因是我家现在没有一个人在工作。我心里一阵酸痛，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年幼，还不能找工作为姐姐付学费。突然，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妈，让姐回来，别让她继续读了好吗？”不料母亲却把我大骂一顿，然后跟着说：“夜，你姐姐最爱画画，不让她去国际美院，这不是等于砍了她的双手吗？”我抽泣着望着母亲再次空着手走出家门。

就在母亲走出不久，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把一切声音都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中。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母亲提着一个小包走进家门，浑身上下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夜，你姐的学费到了。”母亲硬撑出一张笑脸。“妈，谁借给我们的？”我难以相信有谁会借给我们这么多钱。“是王虎家的阿猛。”母亲眼红了。“妈！”我大哭起来，喊道：“他们是放高利贷的啊！”我极力忍住哭声，抹掉眼泪，拉住母亲的手说道：“妈，快跟我去把钱还了......”母亲一下甩开了我的手，颤抖而又严肃地说道：“冷夜，这是你姐的学费啊......”她顿了顿又说道：“这两天我不吃不喝，几乎全村人都去求过了，我是走投无路啊！”说完，她蹲下身，把头埋进了双臂间，我在一旁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把钱寄给姐姐后，家里的日子就更清贫了，母亲省吃俭用，一天通常只吃两餐。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有一次我对母亲说：“妈，一天两餐会饿坏的。”母亲看了看我，半开玩笑地说：“等我把债还清了，我会补回来的。”为了还债，母亲找了份帮人看店的工作，每月工资800元。还记得母亲找到工作时高兴地对我说：“夜，我们的债可以还清了。”

终于，在母亲工作满一月时，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阿猛带着几个大汉拿着棍子来到我家，大喊道：“老子来要钱了！”我听到声音，从里屋跑了出来，见是阿猛，镇定地说：“阿猛叔叔，我妈妈一会就回来，你等一等……”我话音刚落，就看到阿猛眉头一皱，眼一瞪，破口大骂：“小畜生！你让老子等，老子砸了你家！”说完，棍子一挥，打碎了一大块的玻璃。母亲正好赶到。看到这种情形，赶紧冲过来，夺下阿猛手中的棍子，把这月刚发的工资全部塞到他手中，口中说道：“这是我这月的工钱，钱给你！”阿猛把一根牙签塞到嘴里，数着钱。数完后，不高兴地说：“操，就这两儿钱！”他掰着手指说道：“你向我借了两万元，滚了一个月的利息，有五百！”我母亲痛苦的闭上眼睛。阿猛继续说着：“你们家比较特殊，利息就给你打个半折吧。两百五！剩下的钱我下次再来要！”说完向大汉们挥了挥手，他们就这样走了。我和母亲站在原地，悲伤冲出眼眶，洒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姐姐打来电话，母亲不在，是我接的，她说她获得了一千元的奖学金，已经寄过来了。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等姐姐把她的事讲完后，我把母亲怎么为她借钱，阿蒙怎么来讨债的事，全向姐姐说了。姐姐听完后，大哭起来，说她一定会努力的学习，在假期去找工作赚钱。母亲突然回来了，她抢过电话，说：“你别听你弟胡说……”她忽然说不下去了，挂了电话，红着眼盯着我。

一周后，收到姐姐寄来的两个包裹，第一个包裹里有一千元，还有一张纸，写着：妈，这是我的奖学金，祝您身体健康！第二个包裹里是两千元，也有一张纸，上面说，妈，这是我向一个好朋友借的，虽然还不够还债，但我会在假期里找工作挣钱。署名：努力的女儿。

过了两天，阿猛鼻青脸肿的来到我家。我紧张起来，对他说道：“阿猛叔叔……”阿猛把我的话打断了：“小鬼，我今天不是来讨债的，你们家欠我一万九千七百五十元，利息不收了，凑个整，一万九千元。”这说明阿猛白送我们家七百五十元，天哪，不可思议，母亲听见声音跑了出来，见是阿猛，急忙又跑回里屋，不一会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叠钱，说道：“阿猛，这钱是我女儿借来的，总共三千元，你点点。”阿猛摇了摇头，说：“等你凑齐了，一并还给我吧……”说完一瘸一拐走了。母亲拿着钱满头雾水的问道：“怎么回事？”我摇了摇头。隔壁的李阿婆见此情形，颤巍巍的走过来，“阿猛他爸昨晚听说他向你们放高利贷，气得打断了他们的腿，告诉他以后再放高利贷，就敲断他的十根手指……”我望着阿蒙的背影，心里不知是高兴，是伤心，还是同情。

姐姐一年没回家了，母亲很惦记她，经常一边干活，一边念叨着她的名字。有是趁没人的时候，也会偷偷掉眼泪。寒假到了，姐姐终于回家了，母亲却极其平静旁若无人般的继续织着毛衣，桌上已摆满了一大堆美味可口的菜肴。要知道，在父亲还在的时候，母亲也不会少这么多菜。姐姐打了一个很假的哈欠，眼泪有机可乘的留下脸颊。姐姐说，她在定海的一家饭店里，找到了一份做服务员的工作，明天就要去上班了，期间暂住在姨妈家。母亲并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寒假很快就过去了，姐姐把赚来的九百块全交给了母亲。母亲犹豫着说道：“我记得你以前接了同学两千元，现在……”姐姐摆了摆手说道：“我每次在假期都在给上海的一些家庭当美术老师，一天就能赚很多钱！”她眉飞色舞地说着“我要自己还债！”

就这样过了两年，母亲终于凑齐了一万九千元，母亲一起和我去阿猛家。打开门，里面全是陌生人。母亲怯生生地问道：“王猛在吗？”里面有个人问道：“你是不是欠了他一万多块。”母亲点了点头。那人说道：“王猛他们搬家了……”母亲听到这句话，吃了一惊，急忙问道：“搬去哪了？”那人摊开双手，表示不知道。然后又说：“王猛他爸让我告诉你，不要找他们，以前欠的钱就算资助你们……”母亲大哭起来，我知道这是感动的哭声。

后来，我又梦见了王猛，鼻青脸肿的来要债，我哆哆嗦嗦向后退，他却换了副表情，同情的看着我，摸出几张百元大钞要给我们家。醒来，想起阿猛，觉得他放高利贷放了二十几年，恐怕也没遇到像我们家倒霉的吧！总而言之，必须要好好感谢他们家，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现在这么优秀的姐姐，也没有这么坚强的母亲了。

从此，我们家渐渐步入了正轨，但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曾经那令人寒心的一万九千元的债，也不会忘记阿猛父亲那如万丈青阳般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