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白日梦
文/rain
白日梦,注定只能存在与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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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枪最近发病特别的厉害,整天从屋子里传出‘哎呦哎呦’的疼痛与哀叫声,中间常是深深的喘息,痛完一阵好一阵,然后接着痛一阵。痛完以后,老枪满脸都是黄豆大的汗水,挂在老枪苍老的脸上。
“呵呵,人老了,也不中用了。”屋里是老枪自嘲般的声音,呻吟很沙哑,也许正如他所说,他确实已经老了。
老枪今年56岁了,也不算很老,但是这几年的病痛在他脸上留下的印痕倒也不少,人也跟杆子一根,瘦的不行,老邻居见到他都会嘲讽他一句,瘦老头。他会挠挠头,然后与他们打个招呼,脸上会微微有些发红,也不知道那么老的一个人还会这么害臊。老枪倒是也有一个儿子,那是他前妻帮他生的,他很高兴,以前的人都认为儿子可以传宗接代。知道的时候,老枪的眉毛都快飞到天上了,眯着的眼睛快弯到鼻子旁了,想得很高兴,旁边的邻居,亲戚好友都来祝福,凑热闹,他也一一还礼。想不到真快,儿子都已经20多岁了,早已结婚了,而他自己也越来越不中用了。手按了按旁边的老式收音机,里面传出了依依呀呀越剧的声音,听着很是畅心,老枪沧桑的脸也铺满了舒心。外面燥热的天也下起了小雨,迷迷胧胧模糊了整个夏天。
6月21日。
老枪被她的儿子接走了,送到了旁边的医院。老枪的中风病又发作了。这一幢楼反而安生了不少,别无原因,因为老枪住进了医院,整个楼道都少了一些越剧依依呀呀有些烦躁的声音,尽管那在老枪眼里是多么令人舒坦。可是年轻人从不爱那些,只是喜欢拿着遥控,眼睛不离开电视。所以那些人格外有些讨厌老枪,不少次去想老枪提意见,老枪也没有答应,毕竟听越剧可以算是他最爱的东西了。甚至老枪去医院住院,也带了他那只破旧收音机,很多人都有些打心眼里瞧不起他,眼神里根本就是赤裸裸的鄙视。社会早已不是以前的社会,老枪却还是以前的那个老枪。社会需要改革开放,老枪却还在原地打转。
在医院里,老枪整天乐呵呵,笑眯眯的不停,所以从他病房里传来了越剧声并伴杂着老枪的笑声,从来没有停过。
谁也不会知道,老枪的心里其实硬邦邦地压着一件事。
老枪的前妻是因为老枪而死的。
老枪年轻时开车挺好,自己有辆小破车,就经常带着老婆去兜风,有一次在路上开着开着便快了,通俗讲——飙车,结果就出了意外事故。老枪只知道当时身上很痛,脑子一下子使不过来,往头上一摸,满手都是血,然后就一直昏迷了。
他不知道他手上的血其实是他老婆的。
之后,他醒来时便已经躺在医院了,周围都是医生还有护士。他大概在病床上又躺了一天,就出院了。出院时是他母亲等着他。
他问到自己老婆的时候,他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往前走了。他一下子像是明白了,然后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开始大哭起来。老男孩的哭声很低,像是一首安魂曲,也许是受尽人世沧桑了。之后的老枪在一个月后,才恢复了原样,但是他那颗心却永远有着一道深深的裂痕了。
老枪以后经常搬了一个板凳,坐在楼道口,晒着阳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在那边发呆着,发呆着,显得很孤独。
在阳光下,背着太阳,抽着一只褪色的中华牌香烟,不知是捡得还是买的。 [Ok3w_Next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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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肯定的是,老枪家现在并不富有,也只是凑合的过日子,唯一值钱的就是自己的那套不大的房子。那是早年自己工作的时候,上级给他发的一套房子,他当时很高兴。
在工地上瞎转悠,然后很骄傲的看他的同事,这是他认认真真工作那么多年的成果。现在确是孤零零地躺在居民楼里,老枪不在里面,更加显得死气沉沉。
只有偶尔的几片阳光洒在地板上。
看起来倒像是被遗弃的屋子。
今天,老枪的儿子给老枪带了一篮水果给他,他儿子很少来,护士几乎不见他,来了也是很快就走了不会有多停留,不会多看一眼。
对于儿子今天的到来,老枪是满脸的意外。但是想起他以前的种种,老枪还是一脸怒气的别过脸,躺在床上转过身去,不理睬儿子。其实,可以看出老枪怒色的脸上,也有一丝喜悦。
他的儿子径直走过来,把花篮放在台子上,然后堆积着满脸的笑意坐在老枪的正对面,老枪看似闭着眼,其实偷偷地眯着眼睛,对于儿子的反常做法他也是摸不着头绪。儿子一脸阿谀奉承,越发让老枪觉得惊奇。怎么看都不像以前自己的儿子,莫非是他鬼使神差的转变了?老枪咽了咽口水,张开了眼睛,起身,坐正了与儿子对视。
“说吧,有什么事?”老枪沙哑地说。最后老枪还是决定先发制人,他可不认为儿子突然变得如此好了,儿子的心性他了解的很。
他知道他的儿子很听他的老婆,和自己年轻时候的倒一样,说完轻笑了几声,伴随着几声干咳。
儿子的眼神有些试探,道:“爸,你年纪已经这么大了,不如写份遗书吧。”说完,看向老枪。
老枪的笑容一下子僵硬在了面上,他再怎么想也肯定想不到他儿子是来说这个的,他的眉头一下子紧锁在了一起,然后一言不发。
他儿子知道有些不对,赶忙走了,还不时说“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便是辩解吧。身后是一串清脆的脚步声。
之后,老枪便不再像以前那样了,开始不配合治疗,医生护士也拿他没办法,只是一味的劝导,可是老枪一点也不听。也不听越剧了,只是沉闷地在那里抽烟,一只连着一只,不停。
在病房中越剧的声音不停缭绕,显得如夏日般迷迷糊糊。
当初,真不该有那套房子。
老枪捏掉自己手中的香烟,仍在了地上,一个人开始睡觉。旁边的扫地工急忙跑过来用破旧的扫帚,扫进了箩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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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是越来越严重了,老枪开始频繁地发病了。
晚上老枪开始做梦了,说来也奇怪,好端端十多年自己从不做梦,这几天倒好了,每日不停的做,还做那些关于鬼的,都来向他索债,中间他会醒几次,全身都是汗。老枪有些怀疑那就是他儿子,老枪挺迷信的,一起那经常找人去算命。[Ok3w_NextPage]
干脆不睡觉吧,他也挺不住,老年人,最爱犯瞌睡,老枪也不例外。
中午有时都喜欢午睡,但经常会被腿上疼一阵好一阵的病痛醒。痛起来老枪的头上会有豆大的汗珠留下来,旁边的扫地阿姨看了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好了以后,老枪脸上一阵舒坦。
“这日子,腿疼的越来越厉害了。”老枪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时间也许正如奔腾的江河,没有个头呢,老枪的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也不知道还要折磨他多长时间。
“这把年纪了,活着也是白受罪。”低下头,老枪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宛如寺院里的大钟,回音不觉。
过了几天,天晴了。
老枪他媳妇穿了一双黑色的高跟鞋来找老枪,看她满脸的风尘仆仆就知道她刚刚下班赶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急事。
“什么事啊?”老枪喝了一口茶,问了她一句。
媳妇冷笑了一声,说:“你会不知道吗?你心里清楚的很,前几天我老公来找你,你怎么把他轰回来了,你在搞什么啊?”
“那要问你们自己。”老枪头瞥向窗外。
“我今天来就是要问你,你的房子到底给不给我们。”她跺了跺脚,“你给我们的话,我们会安抚好你的晚年的,我劝你还是这样。”
老枪干涸的心里一丝火气燃了起来,但是又被熄灭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对他媳妇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你先回去吧,我会考虑的。”他媳妇听了老枪这句话,憋着嘴回去了,嘴里暗骂道。
“谁要来你这鬼地方。”
当他媳妇走后,老枪瘫倒在床上,一个老年人的颓废缓缓铺盖在了他日渐苍老的脸上。
真的老了啊。
老枪从来没有想把房子交给她媳妇。只是想起她可怜的老伴,他早已不想因为自己一瞬间的决定而去伤害任何人,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年少轻狂的老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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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老枪突然心情大好,经常想出去逛逛。也许是老枪想通了吧,也许是老枪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吧。反正,这也是一件好事了吧,医生说这对老枪很有好处。
老枪的遗失许久的笑容也又重新找到了。
找到就好,尽管早已堆满尘埃。
路上的彩虹和太阳是老枪最喜欢的,他会看着他们很久很久,像是盯着自己失去的玩偶。很心疼他们,怕他们再次遗失。
他的轮椅也早就破烂不堪了,不过也就这么将就着用吧,以他媳妇的话就是将死之人还用什么好东西啊,老枪自己想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老枪知道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猝死了,所以开始珍惜现在的日子,像他现在的情况,按照医生就是看老天爷的心情了。
老天爷的心情啊,从来捉摸不定。[Ok3w_Next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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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们急匆匆推着一个病床进了抢救声,抢救室的牌子马上亮了起来。外面没有任何家属,以至于感觉现在这个病人没有家属。医院的死气沉沉加上没有家属,感觉像是太平间。
里面是电击的声音以及护士与医生忙忙碌碌的脚步声,一切显得焦躁不安,影响着周围燥热的空气,与周围冰冷的一切形成极大的反差。
声音的反射与光的折射交汇在一起,暖暖冷冷不分开。
老枪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嘴里插着绿色的氧气管,他依旧在不断抽搐,他是猝然昏倒的,也不知道救不救的回来。今天老天爷的心情不是很好呀,就像老枪的媳妇与儿子一样,他们还不知道老枪正在病床上抢救呢,他们正吃着自己的西瓜呢。
外面的猫嘶叫着,老枪的媳妇直接把刚吃了一半的西瓜皮扔出了窗外。猫又叫了一声,仓皇的逃走了。逃得很快,一溜烟的消失在了屋檐之上。
老枪最后还是被救回来了,从鬼门关绕了一回,转了一个弯,最后还是没进去。老枪安静的躺在床上,坐着他那白日梦,梦里他和老伴在一起,住着自己的房子,多高兴啊,自己的儿女媳妇都孝敬自己。
可惜白日梦终究白日梦,只能短暂停留,从不可能定格。天也开始平白无故的开始下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趋势。
第四天,雨过天晴,天像是刚刚刷好的油漆,一片蔚蓝。天最左边的一角是一道彩虹,老枪看了一眼,说不出的舒坦。老枪打开了他好几个星期没听的收音机,闭上眼,享受极了。听得忘了神。旁边的扫地工拿着扫帚扫着地。
一切都很安详,如相片中的照片,从不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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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枪最后还是死在了医院里,是自己自杀的。脖子上有一根深深的泪痕,护士发现他的时候,他早已死了,嘴巴乌青色,医生一看就摇了摇头,说没有希望了。
老枪旁边的桌子上是一封遗书,上面写着他死后的房子归继承人儿子继承。老枪啊,最后你还是把房子给了他们,也许你想起了自己的老伴了啊,你不想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决定而使别人伤心难过。
老枪终于去见自己老伴了,死在了他最爱的彩虹后。
老枪的儿子最后和他的媳妇笑了,因为老枪最后的房子是他们的啦,老枪从此一无所有,而他们却拥有了一套房子。他媳妇决定好好给老枪办葬礼让老枪在下面做个安息。
“这死老头子,终于还是把房子给我们了。”老枪的儿媳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笑了。
老枪的葬礼最后也算办的办的风风光光,没有丢脸,相框里的照片也是很早的时候拍的,老枪年轻是很节俭的。自己年轻时候省下来的钱却最终一切乌有,上苍弄人。尽管风风光光,但却是很冷清,只有他儿子来了还有他的一些亲戚,他儿媳没有来,在家里算钱,哪有时间来啊。按照传统,他们总算是把这场葬礼办了下来,在最后,天空下起了小雨,朦朦胧胧地模糊了整个世界。街上都是回家的人,跑的跑,乱的乱,叫喊叫骂的叫。
一行乌鸦也哑哑叫着,斜飞上了天空,而老枪躺在自己结实的棺材里,坐着自己永无止境的白日梦。 白日梦,注定只存在于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