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满地－－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嘉兴一中  缪雨彤
  冰冷的空气不是孤独的。人群的沸腾中毫无温度可言的一滴，才是真正的孤独。
  有人说。
7月29日     热
  问了好几个人才确定今天是7月29日。今天应该是我20岁生日吧，来来来，先祝自己生日快乐！
  生日啊，对于像我这种没有爸妈的人来说，真的是什么都算不上。我谁也没告诉。告诉了也就是给他们一群人一个狂欢的理由，又要疯到凌晨，还浪费钱，没意思。
  想想我也这么大了，每天混着过日子，跟着一大群小青年上街叫嚣，有事没事干个架的。呸！还小青年，就是混混嘛。我就是混混。其实我也知道，我不能一辈子这么过。虽说现在身边有一大群兄弟，一群混混，却没有深交的，总在“义气”这两个字上做文章，做的也就是喝酒、抽烟、干架的“大事”。没什么交心的人，真没有，其实没什么，反正也习惯了。
  唉，过生日的日子也没有固定的住的地方，说起来也蛮心酸的。现在一个人在杂货老李的铺子外间打铺子。反正大夏天的，地还凉，凑合呗。就总是晚上睡着也不知怎么的就醒了，稀里哗啦满脸是泪，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就起来看月亮。
这月亮，还真和我差不多，就这么一个，孤孤单单的。哈哈哈，我怎么文绉绉文绉绉的了。不过，说真的，看月亮，我会有心寒的感觉。
  算了，今天7月29日，我20岁啦！
8月2日   晴 热
  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今天一群兄弟突然想去城郊的那个马戏团看看。估计是阿克，也就他个花花肠子追着姑娘跑，跑马戏团去了。听说那个马戏团来了两天了，要过半个月才走了。我跟着去看了。人多，都站不住，还被那个死胖子大妈狠狠踩了几脚！气死我了！我差点破口说出来你家汉子正偷人呢，还跑这来看什么马戏。不过看起来稀奇的东西还蛮受欢迎的。那小丑演得真好，杂技也不错。
  我看到马戏团的大帐篷外面贴了个告示，说要招个小丑，包吃包住。看完散场后，我没急着跟弟兄们回去，去问了问。真的包吃包住，就是要到处跟团跑。我真怀疑会有谁去干这种事。不过我是不是吃错药了我！去问这个干吗，估计酒喝多了脑子不清醒。
  不管了，好好睡个觉。
8月3日  没昨天热
  自从昨天看完问完那个东西，我就一直不静心。今天干什么都没精打采的，被他们骂了。其实我不想当混混的，上礼拜打人这礼拜手还在痛。我就觉得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总不至于去当个小丑吧我靠！
8月5日 晴
  有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就是觉得不一样。我不是没念过书啊，念到高一呢，好像高二，这个差不多。他们其他人都不念书的，从小打架从小抽烟从小喝酒。就我知道的，阿克读书读到三年级，不过风月场里待多了这个口才真是，说得鬼都是美女！强哥是完全没读过书，字都不认一个，不过小时候跟打拳师傅学拳。也难怪是头儿。九子还认点字，而且算数好，抢来收来的钱挺拎得清。
  我就这么想我就又去了一次马戏团。我觉得我是真不想混了。我有这个想法很久了吧，可能久得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一撕告示背后就有人叫我问我干嘛。还好当时已经开场了，周围没几个人，不然我要尴尬死了，怎么说都不知道。肯定被他们一群人鄙视死，我脸往哪儿搁。搞不 好还会揍我一顿，让我滚。
  还好那个人比较和善，看我脸色估摸着问我是不是有兴趣。然后我就跟他进到另一个帐篷。没想到帐篷小归小，里面堆满了东西，好几个大木箱子，还有一堆衣服啊道具啊什么的，看得我眼睛都快掉了。听到那个人在笑我才回过神来，又丢脸了。后来么就是先问了我点问题，家里几个人啊，出去放不放心啊。其实一句话就完事了，没爹没娘没牵挂。但我又不能这么直白，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反正我觉得我回答得蛮得体的。那个老马还真的比较和善，他对我印象应该不错的。他让我想清楚了的话傍晚再来一次，毕竟算是大事。然后还要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我说好。
  今天他们都问我去哪里了，我也没说。不管他们。我已经一股要跟他们分道扬标的感觉了。你看我还会用这种成语，就是一个字写不来。
  唉，等明天咯，睡觉睡觉！估计今天做梦，满脑子都是走人了！
8月7日  晴
  我已经乱了两天了，要不要去呢。想得老子脑子都炸掉了。不过最后我还是坚定了，去！干嘛不尝试一下！反正这样过日子也没意思。傍晚我去找老马到八九点才回来。太爽了！没想到他们竟然都同意了！
  我就突然有点缓不过来了——没错！我即将成为一个小丑！哈哈！彩色蓬松的爆炸大卷发，一个有点褪色的红色大鼻子，夸张的脸部彩饰，还有宽得像睡裙一样的连身衣，这些都将成为我的行头！确实很夸张，不过这样就没人认得出我了。也不对，这世上本来也就没多少人认识我。
我还是一个人。很孤单，很无助。又文绉绉了哈哈，见过哪个混子流氓那么有文化的嘛。
8月8日  晴
  今天一开始就觉得九子看我怪怪的，后来九子终于扯我到弄堂问我是不是老是去马戏团去干嘛。估计是看到了。哟，也难得他们居然也关心我的动态啊哈哈。反正迟早要被知道的，纸包不住火不是嘛，我就告诉他我不想在这里混了。
  妈的九子听到了吐了我一口口水，真恶心。我被他压着，他盯着我看了好久，半天终于吐出一句话来，豪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有想法。我以为他要告诉强哥他们，不过他好像谁都没说，当做不知道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晚上吃完大排档，他突然拉住我跟我说了一句话，我们这种人无非就是混了，从一个圈混到另一个圈，你要是想走就混好点。他眼睛都是红的，酒喝多了。不过我觉得他这句话对我讲得很真，至少我这么觉得。
8月11日 大太阳
  今天和团长讲了很久，最后签了份合同。我觉得合同这种东西么真是装装样子，差点没当草纸用了。不过签了合同，我要做至少一年的小丑。也就是说，我要跟着马戏团走，大江南北到处跑，离开这个我从小混到大的，惟一熟悉的地方。
  其实算很熟悉吗？我连个熟人都没有。打架我又不厉害，每次都是凑合踹几脚，大家都说过我有点太瘦太文气了，一点气势都没有。泡妞么实在觉得不爽快，那些小姐估计上过这个镇里一半的男人吧，哈哈，我就算是下流的流氓也觉得脏。然后抽烟喝酒又只是跟着大家瞎来，不是千杯不醉。我离开不会影响弟兄们继续在这块地盘上混下去，不会影响弄堂里发廊的生意，不会影响老李杂货店的生意，更不会影响哪个姑娘的感情，我又不是阿克。反正我觉得是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的。
我就是可有可无，对，这个词好啊，可有可无！
  再说，反正月亮哪都看得见。
8月12日  晴
  马戏团现在那个小丑，阿山，我跟他碰面了，他说他要回老家去和家里的姑娘成亲了，所以不能再干了。我咧开嘴笑着恭喜他，我估计是笑得很难看的，不过我真觉得他很幸福。然后他把小丑该表演的东西给我大致演示了一遍，什么抛酒瓶、踩高跷、骑独轮车之类的，还有些小魔术。光这些就花掉很多时间了。他说他会教我很多技巧，不过只教我大概一个月，他就要赶回去了。我就要一个人上去表演了。他还关照我表演要故意出个错摔个跤。其实这些我都会，只要练练就成了。会不会我天生就适合当个小丑呢？
  我估计大家都知道我老是跑马戏团了。看我的眼神变了，有的人似乎还很想挑衅我。不过都被九子压下来了。我觉得九子也混得不好受，只是猜测。毕竟他很懂盘账什么的，很懂做生意，现在不过是强哥手下。他要是不混做点生意也挺好的。
  不管他，我自己都难管好，还是谢谢他最后这么帮我。
8月15日   阴
  这几天很多事，阿山又教我很多东西，早点教会他好早回家啊。
  他悄悄跟我说，其实当个小丑很累，撑不住就别干了。我觉得更多偏向体力活吧，跟他说没关系。他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今天我换上了小丑的装备，并尝试在自己脸上画画。当我拿着中号的颜料笔，对着镜子，往脸上画出一个巨大的向上扬的嘴巴时，我的心好像突然被揪了一下。我下意识看了看，很大的化装帐篷里只有我一个，松大的小丑服我怎么也塞不满。我又有了看月亮的感觉，但又不一样，很无助。
  团长说按日程马上天就走去下一站，让我准备准备。我有什么好准备的，我就这么一个人。
  至于月亮，我知道它不用带。
8月21日    阴
  好了，我正式地从一个街头混混变成了一个小丑，平时生活无非就是赶路，还算自由。
  戏团里的人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很和谐，顶多算相安无事。我觉得好多人性格都真他妈奇怪！
  马戏团毕竟是个流动的场所，太乱了。人心戒备，每个人都露出冷漠、猜疑、不信任的一面——无论是真面还是假面，每个人都独来独往做自己的事，驻扎演出的时候才会多搭上几句。我听说偷偷摸摸这种事还是时有发生的。男的女的这个那个搭搭的，绝不是光明磊落那种。我也无所谓了，反正这20年我都是这么过的。除了对团长老俞和老马之外，我一向都面无表情，不搭理别人。这个不算装逼吧，其他人也都是这样子。
  就算是场上最夺人眼球的小丑，在无数掌声欢笑声的浪尖上，也只有我脸上那个夸张的大嘴巴在笑。
  鲜艳的彩绘下，我是冷漠的；冷漠的伪装下，我是孤独的。
  哈哈，好句子。老马那里有很多书的，我最近都在看，我觉得我变得有文化了啊。
8月27日    暴雨
  今天下暴雨，演出也没多少人来看，草草了事了。我突然想到了九子以前吃完大排档跟我说的话，从一个圈跳到另一个圈，我们这种人只能是混。难过，发现确实是这样，九子看得比我透彻。
  我觉得我又陷在里面了。就是那种很孤单的状态，我讲不来。妈的，老子跑团出来就是想摆脱的，不过看样子，难啊！
9月3日    晴
  我喝酒越来越凶了。也许是压抑太久了吧。喝酒就当发泄排解。酒很便宜，很劣质的那种，入口都没什么味道，但喝多了就上劲了。
  像极了晚上失眠看月亮，看着它没感觉，看久了就寒了心了。
  有时候醉醺醺的，我还会想，要是我没跟马戏团出来，继续当我的混混，日子虽然没什么意思，身边总有一群人。现在好了，我这种除了表演就没人在意的东西，没人在意我。想着想着，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日子就这么过，我没有什么办法。团里的人也真恶心，混江湖的比混街头的还厉害！当初阿山是不是就想告诉我这点，混团就像混江湖，不好过。
  发的钱除了买酒，我全用来买乱七八糟的书，看得懂看一点，分散一点我的注意力，也消磨时间。我今天看到一个故事，里面有一句话让我很有感觉：孤单无助不是个瞬间感觉，它会一点一点侵入你的心，挡也挡不住。
  很有道理，跟看月亮一样。
9月14日    晴转多云
  前天出了点事，表演的时候前面的小女孩被火吓到了。把火一扔就扑到她妈怀里，那个女人还瞪了我一眼，骂我有病。那个小女孩扔过来的火还把我的假发烧掉了一块。观众笑得好开心呐。要是我整个人被烧着了，那他们要笑成什么样子？我后来分心，从独轮车上摔下来，我还要装作没事，那一群欢众笑得更是夸张。
一群疯子，几百号人指着我看我摔趴在地上，我还要爬着站起来朝他们笑。
  其实就是一次失手，但我突然受不了这种铺天盖地的侮辱，这在笑我！我没用，笑我！再笑我啊！一群疯子！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不停咒骂别人，感到那么无依无靠，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我找谁说话？找谁发泄？我找谁！
  喝酒，我特么喝了好多好多好多酒啊。没有月亮我也心寒，心痛，痛出血来。哈哈，真是好笑！我竟然还笑得出来。
  那天晚上喝多了酒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什么去了。今天醒来，团长老俞说是在外面一条河边找到我的，抬了回来。
  不说了，我什么都不想说。
9月15日
  不想再这么下去了，我死了是不是都没人记得我。
 
后记：
  10月4日的日报上，首版醍目的一张照片——城郊武通桥下的河面上，鲜艳的服装，被水浸湿后的大红假发，鞋尖上翘的蓝色白底道具鞋，溶在水中的血红颜料在水面上拖成一条凛冽的弦。照片上的标题是“马戏团小丑溺水身亡”。
  下方有一段文字报道：
“……今早晨练的市民发现了漂浮在武通河上的尸体，便马上报告了警方。警方赶到现场后，进行了打捞。初步断定死者为城郊的马戏团的小丑表演者，于凌晨两点左右溺水身亡，系自杀。
“记者从附近居民处了解到，死者生前曾在武通桥南的夜间大排档食用过宵夜，喝了很多酒，之后在河边逗留很久。首先发现尸体的李大妈说：‘昨天晚上我就看到这个小伙子一个人待在河边，也没想到他是想不开。他跟我家儿子也差不多大，看到好好的一个小伙子这样，我都替他父母心疼呐！’……
“……随后记者又赶往城郊的马戏团了解情况。死者是马戏团一个多月前新加入的小丑。生前比较内向，不爱说话，但很爱写和记录，马戏团里的人都未曾发现他有何异常……令记者感到惊讶的是，大多数的马戏团成员都称不清楚这个小丑表演者的姓名。在临走前，记者终于从道具师口中得知：死者姓蒋名豪，新明县人。”
  2009年10月3日，中秋节，那晚的月亮最圆最亮。
  冰冷的空气不是孤独的。
  人群的沸腾中毫无温度可言的一滴，才是真正的孤独。
  就像小丑，人群欢乐的焦点，却是套着躯壳的孤独。
  卸下伪装，月光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