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你又死哪里疯了！还不去干活！你以为赚钱养你很容易吗？你看看那个死老爸，要死不活的，晦气！”张彩霞长长的红指甲狠狠地戳着我的额头，指着屋里瘫痪的老爸破口大骂。

         “别骂我爸 。”我扭头避开她，皱着眉头说。

         “老娘我就骂了！怎么，不服气啊？行啊！带着你的死老爸滚出去我就不骂！不然老娘见你们一次就骂一次！”张彩霞用力地推了我一下，“现在马上去干活！底哪里还有十份外卖没送，快去！送迟了你和你的死老爸就别先想吃晚饭！”

          我望了一眼屋内表情扭曲的爸爸，低低应了一声，小跑着朝快餐店走去。

          我叫叶平安，十七岁。张彩霞，我爸爸的第二任妻子。他的第一任妻子是我的妈妈。我妈妈是高龄产妇，在生我的时候大出血，一下子离开了我和爸爸。两年前，已过不惑之年的爸爸和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女人结婚了。我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也替爸爸感到开心。我知道这十几年他过得比谁都苦。张彩霞对我很好，拿我像亲生女儿对待，可我多半还是觉得她更像我的姐姐。但是世事难料，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结婚不到一年，爸爸就突然瘫痪中风，医生说他这辈子都必须在床上度过，和废人无异。于是张彩霞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打击之后，彻底变了个样。她开始变得尖酸刻薄，用粗俗的脏话辱骂我们，有时候甚至会明目张胆地带着男人回家过夜，她每次都会理直气壮地对着浑身颤抖、满脸涨红的爸爸说：“你不中用，还不许我找男人吗？废物！”说完便若无其事地带着男人上楼。

          其实我心里多多少少也明白。一个年轻貌美、温柔贤惠的女人在如此的境遇之下，不恨也怨。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是我和爸爸拖累了她。以她的条件，有的是男人愿意要她。她能留下来，已经很好了。

          我还记得她刚和爸爸结婚那会儿，她一脸幸福地对我说：“平安，阿姨给你生一个弟弟吧！让我们的家热闹些！”可是现在的爸爸给不起她要的幸福，也无法让她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于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沦为现在这副模样。但我不怪她，真的。不过我知道，爸爸也会怨她、气她——没办法，爸爸，你命该如此，你怪得了谁？现在你只剩下我了，我也只剩下你了。不对，我一直都只有你。

          我把毛巾拧干，轻轻擦拭着爸爸的脸。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一口在喉咙里沉积了多年的老痰呼之欲出。

         “爸，怎么了？”我心知肚明地问。

          他努力地抬起青筋直冒的枯手，颤抖地指着门口。

         “随她吧，不怕，还有我呢！”我笑了笑，轻轻按下他颤颤巍巍的手。

          他又不甘心地咕噜了几声，最后无力地闭上眼睛。

         “睡吧。我先走了。”我端着脸盆，关了电灯，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他肯定也看见了，刚才门口有两个人影，还有隐隐约约的争吵声传过来。不可否置，那是张彩霞和一个男人。

          “你别想我嫁给你！你做梦！”张彩霞恶狠狠地骂着，往地上粗鲁地吐了口痰。

          “跟着我有什么不好？那个老头完了，你知不知道！我愿意娶你，愿意负责是老子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男人双眼通红地把张彩霞抡了一巴掌。

          “他就是比你好！我就是当寡妇也不要嫁你！”张彩霞的声音充满了傲气，我心里重重地震了震。

          “放屁！”男人跨了一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鄙视地说：“比我好你怎么不和他去生啊！骚货，有骨气当初就别招上老子！要不和我结婚，要不给老子滚得远远的！我他妈不差你一个肚皮！”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男人走了也还没反应过来。

          “你还站在哪里干什么！扶我上楼！”张彩霞靠着楼梯，揉着脸愤愤地说：“妈的！下手还真狠！痛死我了！”

          “阿姨，”我一面扶着她上楼，一面说，“你嫁给他吧。和我爸离婚，他会拖累你的。你还那么年轻——”

          “闭嘴！”她吼我，“既然和你爸结婚了就没打算离婚！你少出馊主意！”

          “可是孩子怎么办？”我低声问除了最关键的问题。

           张彩霞有一瞬间的静寂，随即又坚决地说：“当然是生下来！他是我儿子，管他是那个男人的种！是我生的就是我的！”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小孩子的倔强。

           我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那个男人，他叫李鑫，是这里有名的富二代，张彩霞要是嫁给她，一辈子不愁吃穿是起码的。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早起晚归。要是没有爱，她早就潇洒地不留余地的离开了。

           谢谢你，张彩霞。

           张彩霞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气急败坏的爸爸最终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消息——他能怎么办呢？张彩霞不像一般的孕妇，肚子越大脾气越坏。相反的，她好像又回到了刚刚新婚的那段日子。每天除了去店里就是在家陪着我爸。而且她经常会得意地听着她的大肚子在店里走来走去，自豪地认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似乎那些事情从来都没发生过。她还是她。家还是家。

           我自然也为她的转变改到开心。可是我也担心她生完孩子之后又会变成那个样子——讨厌周围的一切。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人么，不总得接受命运对你的安排，要知道，强悍的永远是命运。

           很快的，到了张彩霞生产的日子。

           她使劲地握着我的手，嘴唇发白，“平安——我怕，我觉得会出什么事——心里好像提着一口气——你说我会不会出不来了——”

          “放心，一会儿就出来了——你只是第一次生孩子有点紧张而已，没事的。你只要想着你能挺过去，你还有一个儿子等着你呢！”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冲她笑笑——天知道我有多么紧张。我的妈妈就是活着进去死着出来。于是我下意识地担心她会有什么不测。

          “你要等我啊！”在被护士推进产妇前，她又发抖地说了一句。

           我望着她缓缓被推进手术室的影子，感到一阵莫名的荒凉——那扇门好像把我和她隔绝了一样。明明知道她在里面，却怎么也触摸不到。

           三个小时后，我在不安的等待中看见张彩霞被推出来。脸色苍白，眼睛静静的闭着。安静的可怕。

          “她怎么样了？”我焦急地问站在一旁的护士。

          “恭喜，母子平安！”护士脸上有股自豪的神气——她理所应当神气。

          “这是她的儿子。”另一位护士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朝我努了努嘴，“马上就要被抱进育婴房了。”

           我仔细地看着那张小小的面孔，第一个反应是好丑的小孩！整张脸都皱巴巴的，眼睛紧闭着，好像怎么也睁不开一样。不管什么地方都小小的，看上去很脆弱，我都不敢动他一下。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尽管我已经等待七个多月了。

           现在叶幸福已经六岁了，聪明乖巧，粉雕玉琢，让人直流口水，恨不得上去咬一口。虽然男生取这个名字有点娘娘腔，可这是最好不过的名字了。幸福，平安。

           那一年，跌宕起伏，我以为要崩溃的家又重新回归原位——没错，一切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