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一)

          她朝我不自然地笑笑，终年惨白的脸上出现了生硬的笑容，“美景——”她犹犹豫豫地说：“我想出院。住这么好的病房也没用。我的病也就那样了。别花冤枉钱了。”

         “都治了这么久，你现在说要出院，拿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了！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去死吗？”我恶狠狠地说，“这件事你想也不用想！钱我有，你管好自己的命就够了。”说完我便朝门口走去。身后是死一样的沉寂。

          我无意识地走到了一个小公园里，沿着小花坛旁的石凳坐下。把头狠狠地埋在两腿的膝盖之间，身体蜷缩成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像是车水马龙的街头上性感的抽着烟的小太妹头上那被烫成紫色的大波浪，弯得离谱。

          大脑中充斥着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浑浊得让我误以为是一群怪异昆虫钻进了我的大脑。它们在脑中肆意地横冲直撞，坚硬的外壳不断撞击着我脆弱的神经和血液。我没有办法和力量去保护我自己，阻止它们的胆大包天，连一句“求求你”或是“救命”都发不出来，我已经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可我执着地认为我丧失了一切。于是我放任它们继续攻击我，在我脑中得意忘形地叫嚣——反正我什么也没有了。随它们去好了。

          最后是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成功地阻止了它们。

         “你在哪里？良辰现在急得要命。你不知道心脏病人不能太激动吗？苏美景！说话！”手机那头的江城似乎被我一声不吭的回答方式激怒了，低吼出声。

          我迅速站起身。江城那句“心脏病人不能太激动”像一条精准的抛物线，华丽地把“心脏病”三个字准确无误地甩入我的大脑中，彻底的砸晕了那群疯疯癫癫的怪物。

          我像个疯子似的狂奔。不顾一路上别人对我投来形色各异的眼神，拼命地往病房跑去。我怕我慢了一秒就会后悔一生。

         “姐！”我用力的推开门，气喘吁吁地四处寻找着那抹形单影只的身影。“姐，你别吓我，你在哪儿啊？”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美景？”姐姐一惯有气无力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欣喜地转身，看见瘦骨嶙峋的姐姐被江城搀扶着惊讶地看着我。

         “姐！”我扑上去抱住她，颤抖地说：“我怕得要命。我以为，我以为——你走了。”我想了几秒，挤出这个稍微好听一点的词语。至少听起来不会那么让人害怕。

         “没事了没事了。不怕不怕。”姐姐轻轻拍打我的背，试图装作轻松的样子，可是她微微发抖的身体和双手出卖了她。

         “肉麻！”江城白了我一眼，嘴角却高高地扬起，“我先走啦！快点休息，你不能太累。”然后他像几个小时前的我一样潇洒地走了出去。

          这话是对姐姐说。她现在连普通地走几步路都有困难。

          我扶着姐姐躺到床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真没用，连走路都要人扶——”

         “你别乱想。”我慌乱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肚子饿不饿？”

         “我不饿。把轮椅推过来，我们去阳台上看星星——天气预报说明天是大晴天，今晚星星肯定特别多。”她冲我笑了笑。这回特别自然。

          果然如姐姐所说，今晚的星星出奇的多。夜空被五光十色的星星铺满，映照得比白天还亮。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闪个不停的星星，看到哪里哪里都在动。

         “美景——”姐姐轻唤，“我虽然书读得不多，但我知道这些一闪一闪的星星是恒星。恒星是就是永恒的星星？真奇妙，星星居然可以永恒。”她的眼睛闪动着光芒。我明白，她从小就是这样——羡慕所有生命比她长的。

         “美景——”她继续说着，“听说人死了可以变成星星。那我以后也可以变成星星了？那我的还可以活很久呢！”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兴奋。

         “真老土。这些话你哪看来的？拍偶像剧吗？”我故意装作没听见她说的“死”字，满不在乎地说。

         “美景——”她又叫了我一句，“不要逃避。该来的总会来。”她严肃地说，“等我死了以后，你要代替我的那份好好活下去，你会长命百岁的美景。”

          眼眶微微发涩，清风拂过脸庞，我使劲甩了甩头发，有些无理取闹地说：“你不会死的。你也会长命百岁!”

         “这是命，逃不掉的。”我听见她无奈的声音随着微风消融在空气中。

                                                                             （二）

            我无力的滑坐在墙边，把这具慌乱不安的身体交给冰冷刺骨的墙壁。墙壁很脏，上面有黑乎乎的脚印，吐痰的痕迹，甚至有小孩子拉的尿液。可是我现在只能靠在这里了，我别无去处。在它面前，我不害怕泄漏我所有的软弱和恐惧。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把自己交给它，我可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沉默的身体被人摇醒，温柔动听的女声凑近我的耳朵，“苏美景小姐，苏良辰的死亡时间是2012年7月15日17点03分。请您在这里签字。”我一言不发地签了字，撑起我快要倒下的身体，回到了姐姐生前居住的病房，默默收拾她的遗物——真神奇，我居然能如此淡然地用上“生前”、“遗物”这些词语。

            这个病房很干净很安静。如果爸妈没在五年前突然猝死的话，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这些钱。我得感谢我的爸爸妈妈。

            她被送进急救室这件事对我来讲早已司空见惯。因为我相信她，我相信她能熬过来。她可以一次又一次在鬼门关若无其事地绕个圈回来。可我知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她的遗物不多，一只箱子就可以装得下。我托着箱子缓缓朝门口走去，正好撞到直直冲进来的江城。

           “人呢？良辰呢？”他两只手扣住我的肩膀，狠狠地摇晃着我，双眼通红，“出事了对不对？良辰在哪里？你他妈的倒是说句话——”他突然松开了双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她还活着吗？”

           “她死了。死亡时间是21012年7月15日17点03分。”我死板地报出那个动听的女声在我耳边轻吟的温柔的数字。

           “... ...你还好吗？”空气中粗重的喘息声慢慢平息下来，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不去见见她吗？我陪你去吧。”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一下重一下轻，连他自己也控制不好。

           “我不去。”我的声音变得跟姐姐一样有气无力，“剩下的事你帮我打点。我想休息。”

           “好。”江城顿了顿，声音严肃得像是下了某个重要的决定。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我静静站在墓碑面前，看着那张惨白的笑脸，缓缓地笑了，“姐，你终于解脱了。我会听你的话，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又过了很久，我还记得姐姐对我说的那句话：美景，你会长命百岁。我知道，良辰，你终于也长命百岁了。我羡慕你——如果我是你，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变成星星。不，是恒星。永恒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