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凤凰何处去－－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梦里凤凰何处去

小小的篷船在澄澈的河水里悠悠前行，船桨荡开的清波碎了一湾清艳的蓝色，耳畔悠远的笛音，撩起一帘遥远的时光足迹。苗家女子亮亮的嗓音如春水一样，在湿湿的空气中漾开，随着水波悠然荡漾。桥如飞虹卧波，几千年苍凉的日子不曾使她老去，她日日梳妆，守望这座岁月遗落的小城。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那苍翠的绿意浸染着江水，江水的翠色轻抚着小舟。两旁，斜顶的吊脚楼徐徐延伸，勾勒出温情款款的巷陌，轻柔一如梦境的水波。一切安谧如同莫扎特的乐曲，温存，空灵，不带一点尘世的喧嚣。淳朴流淌在每一个人的眼睛里，流淌在每一块青石板上，流淌在浣女的棒槌声中，流淌在女孩穿针引线灵巧的手指上。曾经的刀光剑影，曾经的兵戎相见，曾经的金戈铁马，都深藏于村街柳巷，悲壮的历史沉睡在了柔柔的江水中，只留下洪荒初开般的安静。若在下雨天，是否可以看见丁香般的女子撑着油纸伞低着娟秀的脸庞走过，密密的雨帘在屋檐下编织着一个诗意的梦……

——这，是我梦中的凤凰城……

我坐在去凤凰城颠簸的汽车上，遐思翩然而起，我望着山间七点半静默的黄昏，心中的期待在一点点地升腾。我是因为沈从文的文字来到这里的，想着是否能眺望那些远近残毁的碉堡，还可依晰想见当时角鼓火炬传警告急的光景；我是因为朋友宁那句兴奋的“凤凰很好玩”来到这里的，想着她是否是因为找不出合适的词描述这片神秘的土地而选择了“好玩”这样一个孩童般的词汇。我想象中的凤凰是城市尽头的流苏，蜿蜒着它的蜿蜒，岑寂着它的岑寂。

时光被等待拉伸成漫长。但当古城的风光映入我的眼帘，我猛然明白：这里已不属于诗情画意。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碎成两片、四片、八片……这是我梦中的凤凰吗？不，不是，不是！新旧城之交，交通近乎瘫痪，喇叭声震耳欲聋，密密地交织在我的耳畔，不让我的心灵有一点宁谧的空间；道路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霓虹灯一盏一盏地亮了，把古城装点得无比华丽。

我宿于临江的客栈，街道枕着千年沱江。上楼之时，惊讶于这木质的吊脚楼为何没有“呀呀”地歌唱岁月的沧桑，细看竟发现宾馆用水泥建造，只在临江一面，涂着一层木色的漆！

第二天，从苗寨归来后，我用双脚踏遍了古镇的纵横小道，不敢相信，这就是凤凰城，我轻轻抚摸吊脚楼的楹柱，却嗅不到那纯纯的木香，触不到历史深处的光影；抬眼，道路延伸向远方，却少了一份悠然，黄永玉版画里精雕细刻巷弄，依依的垂柳早已无处寻觅，那份安恬已被游人匆匆的步子踏碎。我听见心灵深处传来一声哀怨的叹息。导游们手持喇叭指引着走马观花的游客们看一处处景观，我不知道那些游人是否也在寻觅，那个梦中恬静的凤凰城，究竟遗落在了何处？小小的街道，古老的青石板，本该独自漫步，聆听心灵不言自鸣的旋律，却被人群的喧嚣击碎。客栈一个接着一个书写着诗意的名字：小桥流水人家、临河居、水调歌头、翠翠客栈、D调驿站……我想再诗意的名字，都比不上小镇的宁静与自然催生的诗情。

暮色渐渐四合，各式各样的酒吧开张起来了，各式各样的地摊摆出来了，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酒吧，变幻的灯光使人感到时光错乱，忧伤的音响冲撞着我的心扉。我觉得这样的繁华，这样闪烁的灯光不属于它，不属于这用梦铸造的小城，夜晚的凤凰本该安静地沉眠，为何用多如繁星的灯光与嘈杂不清的声音惊扰她温柔恬雅的梦？苗家女子的歌声传来，台下是不断的欢呼喝彩。我想最美的歌声无须用欢呼粉饰，用心安静地谛听，就是对美最好的赞美。抬头，寂寞的天幕中不见灼灼的银河，只有一轮惨白的月亮，独自守望今日的凤凰。这不是我愿意见到的凤凰，我的凤凰应该是能听见犬吠鸡鸣的凤凰，一个渐渐入暮色的凤凰。

“这是本色的凤凰吗？”我问虹桥。虹桥不语，如沧桑老人凝思，回答我的只有背上载着无数的喧闹和灯火通明的店铺。“这是本色的凤凰吗？”我问 “凤凰城”石碑。石碑无言，如青松伫立，回答我的只有摆不完的姿势和频频闪烁的闪光灯。“这是本色的凤凰吗？”我问城墙。城墙静立，似卧龙连亘，回答我的只有城墙上水泄不通的游客。

梦里的银灯玉萧，梦里的沉鱼落雁，究竟在那里？梦里的柳边深巷，梦里的花下重门，究竟在那里？“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闲适呢？“绿柳烟外晓寒轻”的朦胧呢？只不住哀伤地叹息——为这最遥远的距离。我知道，前尘似已隔海，我迟到了。不知沈从文先生见到如今的凤凰，是否能写出那隽永的名篇，抑或是我这个来自江南的女孩把江南小镇的秀美风韵强加于这个湘西小城？

第二天清晨五点，我漫步于江边。因为曾经迷恋，所以依依惜别。

袅袅晨雾轻柔地浮动在吊脚楼上，柔阳点点，洒落于飞檐黛瓦。马蹄声“嘚嘚”地在古道中由远及近，这是岁月深处的弦音。跳岩如一串珠链卧于沱江之上，串起了湘西千年往事。青石板如竹简一样一节一节地展开，承载着多少年厚重的日子。昨日的喧闹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一方澄净的天空，几无行人的安谧的小街，还有亦真亦幻的潺潺流水声。流动的时光凝固下来，照出了一群飘逸跳动的尘埃。树木的倩影在潋滟的水波里轻轻漾着，诗歌的平平仄仄在波光里酝酿。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刻，凤凰才能展现出她少女般的安恬。

我想这才是我的梦中的凤凰，那祝勇笔下“精致的梦”。

坐在离开凤凰的汽车上，脑海里梦中的凤凰与现实中的凤凰不停地交错，我想着沈从文用文字揭秘了凤凰城，八方游客慕名而来，这未必是件好事，当商业的气息如洪流般涌来，淹没小镇的淳朴；当喧嚣划破了梦一般的宁静——我以为，凤凰已死。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谁会抚触历史的凝重？当旅游业的利益压倒了一切，谁会守望《边城》般忧伤的美丽？多少古镇正在消亡，如同徽州，如同周庄，梦里古镇情缘何处去？谁来重拾古镇的魂？

期待凤凰复苏的一天，那木的芬芳，流云的舒展，还有小巷的幽深。

梦里的凤凰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