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勋章--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作者:小瓜小瓜 发布时间:2012-05-26 20:27:00

念春听到有人在喊,便手忙脚乱将勋章塞回到戏袍子里,眉眼里面霎时间流露出一股子动人的媚态来。

“你这般迟总是不好的。”他的师父走进来,两道眉毛像是被烤弯的蜡烛,乱七八糟地叠在一起。念春应了一声,便屈着身子踏踏地走远了。

这会去的是近里一个乡绅家,相去戏班子并不远,却还是有来人抬了轿子接,七里八里,总是富贵人家倒腾出的幺蛾子。念春这副扮相也不好作男儿的礼,便将眉眼挑一挑,脚脖子压一压,算是行礼,轿夫康康地笑两声,喑哑的喉咙像是能挤出烟来。

他是极讨厌戏子的,即使当初进了班子里,也总想着要揣挣一个老生的份儿来。揣来揣去却落怀里一个青衣,男孩子必然是不愿意的,但那师父的性子又由不得他说道,便将生出来的气儿又吞了回去。

青衣是极累的。前些年倒还过得平平,现下正到了男孩子蹿个头的时辰。行里扮出来的女子是以一米六为佳,娉娉婷婷,绰绰约约。但如今他显是出了这个标准,更何况肩骨也开始往两边儿宽了长,身体不是脚边儿养的犬类,说往东便能不往西的。他本想借着这一遭给脱了青衣这身袍子,便有一回故意在台子上敞了肩膀唱曲儿,好让师父断了念想。哪晓得下了台那师父却好一顿毒打,念春背上全是抽出来的红道道,自此便在被窝里恨他师父恨得牙痒痒。为了把念春的身子骨给修回去,师父出了大价钱请了个不三不四的日本女形。女形青衣本是一家的,那女形的身段平平,偏偏压腰缩肩是能手。日本的女形不唱曲儿,那边儿的男孩儿嗓子假,怕露怯,但是脚下手上的功夫是一顶一的好,以扮女子的腰身为甚。从此念春的日子翻了样的苦,总想着筹了钱往外逃。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把手伸到衣服内里,摸摸那个有棱有角的物件儿,脸上突然露出极其得意又飞扬的神采来。这个时候,轿子突然往两边抖了一抖,他又迅速把手缩了回去,怯懦地定坐着。

那是一枚捡来的勋章,他不知哪回儿唱完了戏往班子里赶的时候搁路上捡到的。念春那会儿高兴坏了,四下望了一下就把那枚勋章往怀里塞,此后出门睡觉便都带着它,摸在手里放在眼前便觉得自己是个虎虎生威的将军似的,自四肢百脉里涌出鲜热的血来,腋下也能带上穿堂的清风,脚下也变得软绵绵的了。但这勋章始终是不能给师父瞧见的,他也变着方儿的乱藏,但决计是不能塞到袜子里的。

有了这勋章,念春出门的频率也高了起来。他最喜欢摸到河坝的腰子上,那里人少,清静,树也片儿片儿地乱长,纵是师父气急败坏来抓他,他也能藏上一阵儿,躲阵子毒打。镇子里常出入些国军的官兵,他是十分喜欢的,就算是去赶着唱戏也要停下来打量,花了这些许时间,便总要压着时间呼哧嗨哟地赶场子去,但是一旦见识过了真正的兵,他也打心底里高兴,连带着一整天唱曲儿的嗓子也亮的沁人,眼睛里的笑意更是装都装不下了。

他极喜欢一个人在坝子上,手里攥着那枚勋章——或者别在胸前——怎样都好,然后仿着脑子里那国军的影子,把脂粉未尽的脸皱起来,摆出威风而滑稽的面容来,手背在后面,大步跨着向前走,给河风撩得四下里乱飞的青衫褂子也像是那军官的袍子摆儿似的,往后铺开一片天地。走路的步伐他是极有自信的,为此他细细观察过班子里唱老生的同行,摹过一段时间去走那老生的步子,毕竟带些青衣的影子,他走起路来肩膀还要往两边来回地颠,衬出一副少年的好神气。偶尔也是有三两个放牛的娃儿经过,见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便发出戚戚的声音来,念春也不恼,顺着那娃娃的眼睛看过去,把嘴巴抿在一起,过不了一会儿也会哧哧地笑起来。

轿子左右摆了一好摆,念春连忙坐正了,等那轿子落定等上一小会儿,这才浮着腰肢要把脚抬出去,向那轿夫道上一句谢过。花衣服的仆人领着他一路往院子深处走过去,他踢踢踏踏地赶着,心里不免急切起来,想要快些结束了赶回河坝子上。待看到人影,他便冲着起身迎他的主儿屈了屈膝窝,脸上露出他所不齿的羞怯的媚态来。

念春依着老法子想要道上一句好,却听到一道声音从他的左耳朵一路炸到右耳朵,他尚未完全明白过来,四下里的人群哇哇叫着到处逃窜,他往后一看,之间几个穿着黄衣裳的日本兵从门口大喇喇地挤进来,他脚一软也想逃跑,却马上给人领住了后领子,肚子上挨了一枪墩儿,只得干呕着跪在地上,三下两下给人当粽子绑。

日本人做事果然是不留情面的,不多时院子里的人便被像鸭子一般赶到院子里,屈了膝依次跪着。为首的日本军官发出笑声来,他的左右两翼走出两只似是刚抖出翅膀不久的雏儿来,两人冲那军官颔了首,像是面上剜去了悲喜的佛。二人抽出刀来,慢慢地比划着,突然粗噶地叫了一声,哗地便往前劈过去。

念春的裆已经湿了。两颗头中的一颗滚在他的膝前,上边的血喷到他的红色袍子上再也瞧不出区别,他的脸上还着着妆,眼泪蜿蜒着往下扭,整张脸像是跳大神的面具一样滑稽。他拼命地抖着袖子,这时候那枚有棱有角的东西噗地掉到他的手心里,他努力地吸着鼻涕,把那枚勋章往手的深处裹。

活着的人在一个一个地少去,念春听着皮肉分离的声音想让自己停下颤抖来,然后挺直了腰板,学着那个害了他好几个月的日本女形一般把臀搁在脚跟儿上坐着,腰杆挺得笔直,像是脊椎被拉成了一长条钢板子。那把刀离他越近,他就颤抖着把腰杆挺得越紧,直到其中一个雏儿走到他的面前,手上并不名贵的日本刀上的血液滴到他的袍子上。

念春的腰挺得非常的直,他昂起头来,看着那个雏儿的眼睛。那雏儿也许是被他乱七八糟的妆容给吓着了,眼里露出怯懦地神色来,然后他偏过头去看那个军官,军官向他皱了一下眉头,他吓得一激灵,随即把手里的刀攥得更紧了些。

念春的手死死地咬着那颗勋章,棱棱角角像是要戳到他的骨头里去。他努力地向上探着身子,嘴巴抿在一起像是被钢铁给焊死了,他瞪大了眼睛,然后雏儿迟疑地举起了刀。

砍断了锁骨还尚要断气的乡绅,耳朵里突然轰的一下炸出声幼涩的、生疏的、声嘶力竭的老生喊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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