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腰－－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绿腰     文/ 李凌云

是不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题记

李真菁柜子里是被软禁的绿色。这是一条裙子，是她没有穿过的裙子。裙子褶皱从腰部的地方落地，染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李真菁的裙子？

“李小幺，你在哪里？吃饭了！”李真菁的声音近在咫尺，我立马将柜子的门悄悄地关上，并克制自己心中的紧张，咧开嗓子喊道：“来了，来了！”

将踏出门的时候，那柜子仍然紧紧的合着，但面上却抹上了我的手掌印子。心里就像被蚂蚁挠得发麻，因此我像一贼似的又回去偷偷揩去了它。

“哎呀，李小幺你怎么那么慢啊！”李真菁恼怒的斜着眼睛瞥了瞥我，将手里的饭碗塞给了我，“快点吃，你姐姐都吃好了。”

李青衫吃好了？她人去哪里了？我四周顾着却不见她人影。

“别看了，她去写作业了，哪像你啊，只做一些无用功！”李真菁掂了掂自己手里的饭碗，乱七八糟的头发垂在肩上面，脸上皱纹扭曲得真是很难想象那裙子居然有某一个时刻穿在她的身上。

“哼……”我低头冷哼了一声，抿了抿嘴巴。

我就是什么都不如李青衫好了吧。

“小幺，你吃好了没呀，过来过来……”我抬头一望，李青衫穿着她蓬松的睡衣，柔顺的长发缠在她香肩上，白皙的手在暗黑中像莹白色翅的蝴蝶上下飞舞，她笑得时候两个酒窝嵌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面，还有一口白牙。

还有一个奇怪的，李真菁怎么能生出李青衫这么漂亮的女人呢。

我屁颠屁颠朝李青衫跑过去，然而李真菁什么也没说，依旧是微驼的脊背，一头杂乱的鸟窝。

“干嘛干嘛，李青衫。”

“你小声点，别让咱妈听见了，我们到房间去。”我无缘无故的就被推搡着踏进了她的房间。

“哟，这又是哪个写的情书啊，叠满桌子了嘛。”我坐在她的写字桌上，我一边讲一边拆开那一沓粉红色的信封一封一封的看。

“不是这个，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李青衫淑女地坐在她床边上，一脸愁容。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呀。”我笑着继续看，每一封里面写得都是肉麻死的小文艺。

“我要参加学校的文艺表演，得唱首歌。但没有好看的衣服……”李青衫向我投来乞求的目光，漂亮的眼睛都快揉成一团挤出泪来。

“那你让我哪里弄衣服来呀……”说罢，脑海那条绿色长裙一闪而过，它的裙摆好像掠过我的脸颊，心里的极不情愿马上死死定格在一个慌张的眼神里。

绝对不要让李青衫穿上。

“咱妈那里有一条绿色的长裙……”我的紧张差一点从眼神里面漏出来，我攥着一封情书狠狠的在背后揉成团。

“你帮我偷过来，我就穿一次，以后你也可以穿呀，妈妈很少开那个柜子的，求求你了！”李青衫说完突然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我倏地觉得一种莫名的钻心的痛从我的胳膊到我的心脏，然后——软了。

李青衫怎么说也是我姐……我也可以穿……

这该死的小贼行径也只有我能干了。只是又想到那璀璨的绿色穿在李青衫身上，她傲视着所有人，包括我，她比所有人漂亮，我比她丑。不止一次的有人问我：李青衫是你姐吗？怎么一点也不像呀。我总是在中她这该死的光辉的毒！

我对着这柜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笨重的柜门敞开了，意料之中的，她静静的挂在那里，像一个妖娆的美人一般服帖的倚着墙。

“好美。”我快被它掏空了。

我不敢吱声，更不敢碰她，我不想用自己肮脏的手指触碰她的纹路，满腔都盛着罪恶感。

“对不起……”我咬了咬嘴唇，轻轻地从衣架上扯下了她，想要合上柜子的时候手心却如流水般淌着汗，刹那间，门把突然从手中滑出，眼看柜门就要狠狠的撞到柜子时，我毅然将手伸进了那快要合上的门缝里。

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抽出那被夹掉一小块肉的中指。

“这什么玩意儿，真痛死了……”我骂骂咧咧的逃出了这破烂的阁楼。

“小幺，你怎么了？怎么受伤了！”李青衫接过绿裙子，看到我少了一块肉的手指吓得面如死灰。

“啊呀，小伤而已嘛！”

我看着绿色渐渐勾出她的轮廓。李青衫挪着步子走出来，穿着那条绿色的长裙，即使在黑夜里她都像是发光的金子，紧身的绸缎穿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发育良好的身形，好美。

“李青衫，为什么李真菁要把那么漂亮的裙子给藏起来？为什么要去偷呢？”我一边摸着刚刚李青衫包得和包子一样的中指，一边羡慕的瞅着在镜子前面的李青衫问道。

“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一旦得到就不会再珍惜，就像当初那男人一开始拼命的讨妈欢心，可最终却背叛了妈，使这条裙子成了禁物。”

李青衫娓娓道来，绿色的长裙穿在她身上真美，哪像我就是一丑鸭子，穿不出去。

 

我把包子似的中指藏在校服口袋里，出门时恰好躲过李真菁，就顺便从餐桌上拾起几根火腿肠，疯子一样的从家里逃了出去。

“啊啊啊——”我逆风跑着，这是适合我的风，我却不适合这世界，我不是自由的鸟儿，我只是李小幺，一个怎么都普通不过的小人物。

砰——

意外的是竟不是我这个程咬金倒了，而是那个骑着自行车本在安稳的前进的人倒了，他好像是看到我半路冲出来，不愿意制造事故现场，立马拐了个弯儿撞上了旁边的草堆。

“喂喂，你不要紧吧。”我赶忙跑到他的身边，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扯了扯头上的帽子，把它扶到正确的位置，然后推了推黑框眼镜，顺便瞟了我一眼，我看到他脸上长得可爱的青春痘扑哧笑出了声，而他无视我的笑，跨上自行车疯似的不停踩着脚踏板，吹起一阵尘土。

“你是谁？”我喃喃自语说道。并且无意识的笑了笑，那背影是蓝黑色的羽绒服。

  “你好！”我从口袋里掏出火腿肠，一根全塞进了嘴巴里。脑海里满满的都是那人瞥我时愤愤的眼神。

    遇到一个属于我的春天吗？

 

    李青衫如愿穿上了那条美丽的绿裙了。她从台阶上一步一步的款款的挪着自己的步伐，就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她高雅又脱俗的婀娜多姿征服所有在场的人，而我，顶多也就是一只丑鸭子，只能躲在沼泽里，在树的遮掩下羡慕的仰望她。

  啪啪——

  掌声如潮一般湮没了我，却众星拱月般的把她视为珍宝。

  “You are the music on me……”她的嗓音是纯净的，似海水不小心冲上沙滩的珍珠般圆润，使所有人都沉溺在她的天籁里，抑或是那绿色的长裙里，而我，看着她领奖时着似我想象中那样璀璨的绿，照瞎了我的眼睛。

  我想我不敢再把它穿出来了，因为她附在李青衫身上恰到好处。

但，这违心的话让我浑身抽搐。

  “真是恭喜你，拿了一等奖啊。”我嘲讽自己似的对着李青衫说道。恐怕给李青衫送情书的又要多一沓了。我心里嘀咕着，突然身后响起一男声：“嘿，李青衫。”

  我和李青衫都转过头去，那个人！是早上我撞到的那个骑自行车的！心中窃喜，边想着“这怎能不算是我的春天”边看着他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又扶了扶头上的毛线帽子，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多的是，长痘痘的脸上浮现的若有若无的笑容。此时我的额头是被花鹿踩过似的红。

  “倪白？怎么了，有事吗？”李青衫微微侧头，启齿说道。

  他叫倪白？文绉绉的名字和他真配，我看着他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特别有内涵的样子。

  “你今天的表演真是精彩，我很欣赏。”倪白摸了摸脑门，推着自行车走到李青衫的边上，有说有笑的。

  又像只丑鸭子了。我尽量把目光移到别处去，衬托自己的悲凉吗？真是可笑。但目光却再也不能从倪白身上回来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拨着我的心弦。

  “这位是？”

  “李小幺，这是我的妹妹……”李青衫扯了扯我的袖子，彻底把我所有的思绪全部给抓了起来，“亲妹妹哦！”

  当她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我那根敏感的神经马上迫使我瞪了瞪李青衫，但这该死的眼神却立马又被倪白吸去了。

  “很可爱啊。”

    好甜。砰咚——那什么东西从我的喉咙里咽了下去，然后在我的小心湖里面漾起一层波澜，表面上我却不得不保持岿然不动的姿势来掩饰我内心莫名的喜悦，我突然不敢正面看他了，我害怕被他看见我羞红的脸。

  “多谢夸奖啊，多亏了小幺我才能穿上那么漂亮的长裙。”李青衫咯咯的笑着，倪白也跟着笑着。我的一切也都又被他们置身事外了。

  我才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嘞，干嘛觉得自己就是一电灯泡呢，他们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想着想着，我干脆把目光死死的定在倪白的身上，隔着李青衫的高个子看着他比她高的个子，笑的时候总是露出洁白的虎牙，一副坏坏的样子，眼镜里被框住的眼睛澄澈的像玻璃一样好看，现在我的心像气球，充斥着悸动。

 

  “小幺，小幺，你帮我去房间拿一下毛巾好吗？我忘拿了。”李青衫从浴室门透出一只手向我招了招，还没刷完牙的我咽了一口唾沫，举着牙杯连忙就推开了李青衫的房门。

  “毛巾？哪来的毛巾？”我目扫了扫整个屋没见到什么毛巾，倒是她桌子上又多了一沓情书。

  “啊，在我凳子上，我不小心放那了。”

  凳子，凳子。

毛巾软趴趴的堆在她的凳子上，我忙把它拿住丢给了李青衫。

扑哧~

什么东西从那毛绒绒的玩意儿里掉了出来，那是一张信纸吧。我猜测着，蹲到地上去想把它拾起来，手将碰到的时候，突然肌肤都绷紧了，我的手就停在它的上面没敢把它怎么样，因为上面写着：倪白。

应该就是他写的吧。

“悬知一步一回眸，嵌着青衫小影在心头。”

写的真好。真不愧是这么文绉绉的才子，美女就应该有一个才子伴着，丑鸭子就是丑鸭子，怎么能想入非非呢？

我站起身，就当做啥也没有看到的走出了她的房间，关上门的时候脚都软了。

镜子前面那个嘴唇上都是泡沫的傻瓜就是李小幺。我看见我苦涩的扯动嘴角，声带都被泡沫堵住了，什么都没有被人听见。

 

“李小幺，姐先走了，你睡着。”只听见李青衫脚踩祥云似的“踏踏”奔了出去，几秒钟就没了声音。

然后，李真菁在她屁股后面大叫着：“嘿，怎么那么早就走了，早饭呢，早饭！”俨然一慈母的样子。

一会儿，我却听着吱嘎吱嘎的脚踏自行车的声音，立马扑向窗外探了一个脑袋。

李青衫坐在那辆银白色自行车后座，前面那个穿着羽绒服的家伙就是倪白，他依旧戴着那怀旧风的毛帽子，一副老头似的黑框眼镜。李青衫现在都搂上倪白的腰了，绯红染上了她的脸颊，而我，这只傻不拉几的丑鸭子今儿还躲在那不应该的幻想里。

自行车吱嘎吱嘎的走了，谁也没瞅见我。

真是恨死李青衫了。我倚在窗上，不再去瞄那渐行渐远的两个小人儿。

其实我又根本配不上才子，恨什么恨啊。

“李小幺，起床了！你吃不吃饭了！”李真菁在我屋外吼着，好像就这样我就可以从深渊里面跳出了似的。

“知道啦，知道了！”李真菁真是吵死了，也不去看看李青衫，人家都你侬我侬了，都还被蒙在鼓里。想到这里，我回头瞅了瞅天气，初春快到了。

可，遇到倪白的这天气，永远不会成为我的春季。

怎么都不公平。

“既生李青衫，何生李小幺呢！老天你贱不贱的！”我冲堆在天上的白云吼道。

 

“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电视机里面又在重复的播放俩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争得你死我活的狗血情节。以前觉得这句话真是愚蠢，但是现在觉着，砰——真是对极了！

遥控板被我摔了个七零八落，我愤恨的看着它在地上开花，“啊啊！我真是恨死李青衫了！！”

 “李小幺你鬼叫什么！” 李真菁就在这时拖着拖鞋走向我这里。

“李真菁你看你看！！”我举起我受伤的中指，用力把上头的包子给扯掉，我那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都是李青衫！！都是李青衫，都是她让我偷你那条绿色裙子给弄伤的！！”我拼尽全力的把憋屈很久的泪水全部给飙了出来，“而且她现在都有男人了！我真是憋不住了！李真菁，你怎么不去管管她，她就是一不害臊的娘们！”

啪！李真菁瞪大条条血丝的眼珠，狠狠地抡给我一耳光。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姐！！”

“别这样！！”李青衫突然从她屋里冲了出来狰狞着脸指着李真菁吼道。

“都是我的错，你怎么可以甩她耳光！”李青衫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小幺，痛不痛！”我点了点头。“走，去我房间……”

“小幺，妈妈不知道……”李青衫抱着我进房间时，李真菁捂着脸小声说了什么。

 

李真菁对李青衫穿那条裙子和谈恋爱的事情再也就无动于衷。有时候总在想如果我是李青衫就好了，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也只能是幻想了，我的喜欢也就只能深深憋在心里。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看到静静的躺在垃圾桶被割裂成无数碎片的绿色长裙，哭得连站起身的力气也没有，我抱着垃圾桶对着那团绿色流出的眼泪灼热得烫伤了每一寸皮肤。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将它们一条一条的在地上拼好成她原来的模样，然后躺在上面，就好像她穿在我的身上，使劲地锤着我的胸膛，不断地蜷缩，深呼吸，尖叫，哭喊。

为什么？李青衫！你只是和他闹别扭而已，为什么不懂得珍惜！为什么要毁了她！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颤抖着手将她一片一片地放入了一个大的袋子，带着它踏上了我熟知的那条路。

这条不宽不窄的路是我每日悄悄地尾随你们走的，我目睹着你送李青衫回到家，在门口送给她一个轻轻的亲吻，我熟知你喜欢在送完她之后使劲地踩自行车的踏板，我熟知你喜欢在路上张开手臂拥抱微风，但你一定不知道我会在你的背后远处同样张开手臂，我熟知夏天你会褪去蓝色T恤在池塘游泳，但你一定没发现我羞红的脸，我熟知你家门口会摆一盆芦荟，但你一定不知道我会从旁边的池塘舀一瓢净水去浇灌它。

我熟知的，你不知道，也不需要你知道。

我看看我手里拿着的袋子，它鼓成原来的两倍大，就好像是把我所有的思恋都注在里面，而眼前，就是倪白的家。

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把蛇皮袋轻轻地放在门口时，我开始长长的逆风流泪，尖叫，哭喊。我再没有回头看什么了，我再也不会期待那人转身了。

我失去的只不过是一条裙子，一个人，一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