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梦--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一)
喜欢雪。
六角形的晶体,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总能在我的心最焦躁的时候给我凉莹莹的抚慰。
听爸爸说,冬天已经来了,可我只能痴痴等待今年的第一场雪,我相信,那是很美的风景。
我侧头望去,爸爸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黝黑浮肿的眼袋显示他一个晚上都没睡好,我伸出手,感受到他均匀的鼻息,很温暖,让我心安。
是我拖累了爸爸,让他的心操碎,让他过早地衰老,让他的腰板不再挺拔。
我鼻尖一酸,想要哭。
忽然胸口的剧痛像一把大锤狠狠砸下,我“啊”的叫出声来。
爸爸顿时从梦中惊醒:“囡囡,怎么了?”
我无法回答,剧烈的疼痛使我的脸部扭曲成一团,再也无法回答。
爸爸毫不犹豫的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可软弱的我已经再没有力气坚持下去,倒在床上,就此失去了知觉。
(二)
我不知我睡了多久,但我感觉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梦见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在雪地里玩耍,我能够很轻松地将纯洁的雪玷污成攻城略地的武器,向爸爸妈妈发动凌厉的攻势,也可以感受一股凉气直窜向心底的酥麻。
很久没有这样痛快地笑过了。
我多么希望能一直沉溺在梦境中,但我不能,我知道这只会使爸爸妈妈陷入无限期的等待,丧失生活的信心。
终于醒来,终于用笑容朦胧了苦楚,虽然我知道,我的病情又恶化了。
窗外是粘稠的墨汁,娇羞的月亮姐姐也不知何时躲到了云层后,偷偷地打量着我。直到你觉出我的可怜,才决定陪我一起独守这寂寞的空夜。
乳白色的月光是很柔软的,我撒娇,静静地把身子依偎在月亮姐姐的怀抱里,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三)
迷糊中看见太阳散射成巨大的光弧,照得我无法睁眼,忽然有什么东西滴在了我脸上,紧接着是低微的啜泣声。
“雨涵,你说好的,我们还要一起去shopping,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对着流星许愿呢。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
我微微的挪动了一下身体,喑哑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不,我不会的。”并努力睁开了眼睛。
我看见小薇哭得更大声了,两只原本灵动的眼睛肿得像胡桃,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小薇是我的死党,在我还没得病之前,我们可以一起逃课,躲在学校的美术社团的活动室里做海报,也曾经在我懒惰没做值日的时候默默地帮我完成原本属于我的任务,还记得我和她为了等待狮子座的流星雨,曾不辞辛劳地跑到乡下,只因为那里的天空更澄澈,可以静静聆听我们的密语。
“别哭了,来,笑一个。”我强忍心中的酸楚,努力地绽开笑脸。
小薇试了几次,最终颓然,叹道:“我真羡慕你,你好像超人一样,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被打倒。”
我笑得忘乎所以,像春日的阳光溢满了病房:“哭,不能改变任何东西,只有笑,世界才有希望啊。”
(四)
记得班得瑞有一首曲子,叫《雪之梦》。
我喜欢窝在家里的书房,一遍遍的听这首曲子,轻盈的音符从CD机里一个个跳出来,又幻化成生命的律动,软绵绵地直达我的心脏。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凭情绪被音乐稀释。
偶尔小薇会在楼下大声喊我的名字,我会顺手从浴室里找个肥皂头扔下去,她会在一瞬间沉默,随即指桑骂槐地把我骂个狗血淋头,而这时,我早已抱着枕头笑倒在床上。
她说我的性格和名字一点都不相符,雨涵雨涵,浮现在别人眼前的应该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文学少女,最起码也是一个文静害羞的小女生,谁知是这么一个成天捉弄别人的捣蛋鬼。
我则反唇相讥,蔷薇倒确实带刺,怪不得别人都不敢惹你。
每次到这里,我们就会很有默契地大笑,只有对方在的时候,我们才敢表现出如此不羁的形象,在学校里,我们就像是两朵雏菊,在百花齐放中默默地捡拾被遗弃的色彩。
(五)
我静静地躺在这个雪白的世界中,轻声呢喃:“太阳出来了呢。”
可是它没有融化成飘渺的水晶,仿佛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好像看透了人世的浮华,静静地看着人们一个个进来,又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出去或躺在担架上被人推出去,它是冷酷绝情的看客,又是毫无生命颜色的苍白。
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我听到一种沉稳的脚步声,在沉寂中,更富有节奏感。
我的心跳忽然加速,我想起了那个雨天。
放学时的阴霾,预兆着暴风雨的来临,我望着你,还有仅有的一把伞,发愁道:“怎么回去?”
你从容地整理书包,淡淡地说:“走回去。”
“可是……”
不等我说什么,你把伞柄硬塞到我手中,“走吧。”
怒吼的雷声撕裂了空气,大雨从裂缝中倾泻而下,仿佛要洗尽尘世间的罪恶。
你不回头,只是疾行在雨中,撇下踉踉跄跄的我。
我憋着一口气想要追上你,却不料脚下一滑,向前便倒。
“小涵!小涵!”耳边的呼喊越来越远。
(六)
我想做一个雪地里的守望者,像雪人一样,哪怕被遗忘在城市的角落;像冰凌一样,折射出绚目的光线,划破停滞的寒风。
冬天的日子在身上化开,暖融融的,我咧着嘴,傻傻地笑。
“小涵。”哥哥在身旁坐下,他的声线富有磁性,只是音调比以前低沉了许多。
他顿了顿,又说:“我一直没向你道歉,那次我不应该只顾着自己,而把你抛在脑后。”
“不,这不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就用厚实的手掌轻轻掩住了我的嘴唇。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
后来我才知道,你背着晕过去的我,在泥泞的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当妈妈问起,你把我的过错尽数掩盖到自己身上,还挨了一顿臭骂。我第二天就生龙活虎地恢复了元气,而你,却高烧了整整一个星期。
道歉的人应该是我。
我用尽力气握住你的手:“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你轻轻地回握住我的手,将温暖注入我的身体:“你闭上眼。”
我不知所以,却依言闭上眼睛。
你在我额头印下一个吻,随即起身离去。我想,你已经做到了一个男子汉该做到的。
我睁开眼,却发现整个世界都氤氲在雾气中。
(七)
窗外,玉蝶终于飘飘漫漫地落下,像四月的樱花。
同房的病友纷纷走到阳台上,看着银装素裹的世界被飞舞的小精灵一点点浸润,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欢畅。
我斜倚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全身却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
“姐姐,你不去看看雪吗?”稚嫩的童声挡住了我的视线。
是临床的那个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吧,扎着羊角辫,小脸红扑扑的,我听大人们说,她叫苏阳。
我笑了,拉起她的手,半认真地回答:“姐姐病了,起不来呢。”
阳阳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似懂非懂。
“来,阳阳,坐。”我把身体向右挪了一下,让阳阳坐在我的床沿。
“姐姐,为什么会下雪呢?”
“那是因为雪宝宝在天上呆厌了,到我们这儿来做客呢。”
“那我们也是一样吗?”
“是啊,我们也是偷偷溜下天的小淘气呢,姐姐生病了,就能早点回到天上的家里去了。”
“那我也一样吗?”
我摇摇头:“阳阳还没玩够呢,阳阳还不想回去呢,对不对?”
“嗯!”阳阳使劲地点头。
“阳阳,又缠着姐姐了。姐姐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呢。”阳阳妈妈走进了病房。
“阿姨,是我让阳阳陪我说话的,阳阳说是不是?”
“是啊。”阳阳的嘴角微微上扬,宛如升腾的晨曦。
(八)
小时候曾经幻想用雪构筑一个宫殿,我就能在里面沉眠,直至春暖花开,我和雪的低诉一起被埋葬。
雪是可怜的,也是可敬的,她的生命如昙花一现,就像流星划过天际,微微擦伤了我的心。
它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对日理万机的人类来说,纷飞的大雪只意味着他们的出行会受到阻碍,而不是能够让他们驻足欣赏的美丽景色。只有富有闲情逸致的人,才会如胶似漆,久久不愿离去。
我溘然闭上双眼,任凭我的心与雪花一起沉淀到地心深处,被炽热的岩浆所熔化。我想,那时,我就是雪,雪就是我,我们随岩浆一起欢快地奔腾,我们已不再是匆匆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