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幽魂·品词
暗香幽魂·品词
我对词向来没什么感情。语文考试时最怕的就是古诗词赏析了。我总是悻悻地埋怨那些舞文弄墨的伟大词人——有生命话不好直说,偏要大费周折地去借什么景啊,物啊,还要绞尽脑汁搜出一肚子典故来装点门面,更要有什么铺垫、对比、以动衬静,种种隐晦曲折,害得百年后的我们要琢琢磨磨,胡乱猜想,何必呢!
正因为如此,当我看到老姐竟然捧着本《人间词话》的时候,真像是在晴空里遭了个霹雳,惊悚万分,忍不住大叫道:“词这么艰涩的东西你都会看?”只见她竟很鄙夷地对我犯了个白眼,故作腔态地说道:“像你这样庸俗的人自是体会不到其中的意境的。”我顿时气得头上冒烟,一把夺过书窝一边读了去,留下她在那儿咯咯地笑个不停。
这一读可不得了,应了老姐那句话——我算是见识到自己的粗鄙了。
词之景甚美!“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寥寥数字便勾勒出荷花独有的风韵;“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似是让人凭空便看到了一大片如彩霞般烂漫缤纷的红杏;“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细雨蒙蒙,沾湿春草,轻轻摇曳,流光盈动,雨中平添翠色,让人望之不觉惊心,真是“写尽春草之魂”。一花一木,一江一月,一亭一阁,在词人的笔下竟都成了夜色里悄然绽放的花朵,于迷蒙中现出别致的意韵,散发出绮丽的芬芳。一字一物,一句一景,一词一世界,余音袅袅,悠远绵长,横竖撇捺便筑起了词人心中的幻城。
词之情甚切!“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离愁深沉纷扰,缠绵胸中,无边的哀思低回不散,读来悱恻动人,仿佛是灵魂的独白,字字血,声声泪,使人也不免为之黯然;“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良辰美景难逃随风而去,朵朵香消,片片玉殒,梅花落尽,词人独行的脚步印在人生的悲冬,背影凄怆而徒留时光的叹息;“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景致不堪看,更兼有黄昏疏雨,点点滴滴,不禁令人愁肠百结,思念起远方的离人。种种情愫,跃然纸上,喜怒哀乐,犹如片片飘落的雪花消融进字里行间,射出滋润的光彩,细细咀嚼,不由得心驰神往。
词之理甚妙!“词以境界为最上。”“境界”说是
我孜孜不倦地读着,越读越喜欢,越读越深入其中。渐渐地,我觉得我不只是在读一些简单的文字,竟是品着一杯陈年佳酿,酒香沉郁,入口淡而回味无穷。
每一种意象都附着着词人独特的情感。掩卷遐想,脉搏也随着词人的心脏一起律动。有时候,往往是一两个字便紧紧扣住了我的心弦,它们似乎有着魔力,如磁铁般吸引着我,像迷香沉醉了我。
我更喜欢将一阕一阕的词读出来。那般的抑扬顿挫,那般的一唱三叹,那般的绵延不绝,用舌尖去品味这语言的旋律,它内在的节奏,怎是白话文所可以替代甚至是超越的呢?
合上书页,香留齿颊之余,我不禁想起自己曾经的愚昧与无知——我竟是这样深深地将词误解了。词,这风雅之物,这精雕细琢的繁华,又何曾佶屈聱牙,何曾艰深滞涩?她一直都是,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还是,永远是无比绚丽的奇葩!然而,在人们匆匆的步履间,她似是到了凋零的时候。难道它的魅力已经被时间的细沙磨灭了吗?不是的,或许只因为那些所谓的标准答案蒙蔽了我的眼睛吧。
夕阳如橙色的轻纱般笼在身上,书页泛出细密的微光。抬眼望去,穿过千年时空。我仿佛在天之极澄明处看到衣袂翩翩的词人,或沉吟江畔,或徘徊楼台,时而踽踽独行,时而举樽当歌,泼墨挥毫,点点墨迹绽成朵朵鲜花,胸中丘壑尽成纸上烟云。词人的身影渐渐模糊、远去,那些隽秀的字符却愈加明亮。
时代的潮流总要带走些什么,文学的更替也是如此——从唐诗到宋词,从元曲到明清小说,不都是皆应社会的需求而变吗?词,是该退出舞台了吧。纵为之叹惋,也是无可奈何。但是也许我们的生活可以没有词,我们的灵魂却不能缺少词——它已经在每个中国人的精神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她是我们心灵深处永远的归依,如同一泓清泉滋润我们因焦灼而干涸的心田,给予我们生命的酣畅——着才是我们所真正需要的吧。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我在城市长街短衢间游走,偶尔在寂静的巷陌里摭拾一朵无人问津的小花,独自欣赏,就像我同样怀着这样的心情,去欣品读那些美轮美奂又似曾相识的词,去缅怀和纪念那些逝去岁月里的伟大荣光。
这样想着,鼻尖不禁掠过一缕馨香,莞尔一笑,整个世界都顿时明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