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罪孽,亦是福祉--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是罪孽,亦是福祉。
01
2010年6月16日下午4点20分——
“楚楚,请假回来一趟吧!”
“行了妈,我知道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在电话里保持一贯的平和,想了想还是在一阵沉默后补充了一句:“我明天就会去订机票,妈,其实你过得好我真的挺开心的。”
“好孩子,谢谢你能体谅妈妈。”我几乎能想象的到母亲在另一头无声叹息的神情。
02
我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去怪你。
我的母亲,她在我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扮演过若干个角色。幼年时她是我身边温柔的妈妈;初谙世事时她是奶奶口中善良贤惠的好儿媳;步入高中之后,她是苦口婆心对我疑神疑鬼的封建式家长;上大学时她是在菜市场里为了几毛钱和别人争论不休的家庭主妇;而如今我毕业工作了她却成了破坏别人家庭抢别人老公的第三者。
我怎么也想不到母亲的追求会改变了我的一生。
那个女人曾给过我一巴掌,狠狠地刮在我右脸颊上,火辣辣地疼。我就那样傻傻地站在那里,浑身麻木。一片混乱之中,我似乎听见她说:“我儿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以后肯定跟你妈一样,都是狐狸精。”当然,这是我事后才想起来的。该怎么称呼她呢?她是何远的妈妈,我和何远是很好的高中同学,仿佛前不久,我还亲切地叫过她阿姨呢。可现在,她和我母亲却爱着同一个男人。就好像两只饿狼在争夺同一块肥肉,谁也不肯放手不愿分食,结果只能看谁会笑到最后。而我的母亲,是一个后来者,也显然更像一个侵略者。
等我回过神来,母亲已经急匆匆地赶来挡在我面前。我的耳朵被那一巴掌打得嗡嗡直响以至于听不见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我盯着母亲时启时闭的朱唇,我知道她是在问我——孩子,你没事吧?我朝远处望了望那个女人愤然离去的背影,一声不吭的甩掉母亲的手往家的方向走。这种时刻总是很神奇,周围围观的群众会像早已排练过的一样默契地散开然后铺出一条林荫大道目送你朝这条路的尽头缓慢前行——这种稀奇的庄严感总会让我想起一篇催人泪下的小学课文,名叫《十里长街送总理》。
03
那晚我第一次早早入睡,我仿佛做了一场很亢长的梦。梦里是无止境的黑暗,没有一丝阳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浑身冷汗。手机上的指示灯提示我,此刻不过凌晨两点。于是又枕着一身的湿冷模模糊糊睡去。
天亮之后,我打电话订了下午直飞广州的机票。我在中午的饭桌上告诉母亲,我准备提前结束掉这个颇为荒唐的假期,回去上班。我心里明白,自己之所以用如此坚决的口气是为了向母亲表达什么——我不是在征求意见,我只是在通知你。不过还好,母亲一向都是一个聪明人,除了些许惊讶外,她没再说什么。临行之前,她边帮我收拾行李边叮咛我一些生活琐事。当然,还不止这些。我隐隐约约地从她东一句西一句的家常里短中听出一丝歉意和她对于这场以爱为名实际上却带有强烈侵略性质的战争所抱有的必胜决心。我快步走过去夺过我的行李,盯着她的眼睛。他们说的没错,我的母亲,风韵犹存红颜未老。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意识我以前的思想有多么稚嫩——这样一个女人,怎么可能甘心一辈子守着一个空荡的家。我闷闷地开口:“妈,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去吧,人活着都不容易,又哪来那么多可不可以。你苦了十几个年头,该过过自己的日子了。”好吧,我承认我着实虚伪。“孩子,我——”“妈——”我迅速地打断了她的话,“你爱过我爸吗?他死了十几年了,你还爱他吗?”其实话一出口,我便意识到问这个实属多此一举。小的时候常听奶奶提起过,父母都是知青,完全是自由恋爱,两个人花前月下什么海誓山盟都有过。母亲显然怔了怔,不太自然地用手将额前散落下来的几绺乱发拢到耳后,叹了口气:“怎么不爱?这辈子啊最遗憾的事就是你爸走的太早。”我没再说什么。后来她坚持送我到小区门口,一路无言。我拦了辆出租车。坐在充斥着难闻气味的车厢里,转过头透过车窗看着母亲的背影逐渐模糊缩小,最后变成一个点,直至消失在我视线范围里,不觉潜然泪下。
04
那个男人的电话我接到过好几次,声音和何远很像。不,应该是何远遗传了他的,虽不响却极富磁性。其实我也并非没有见过他。何远的钱包里有一张全家福,以前他曾指着上面看似严肃的中年男子跟我说,那是他父亲。几年来我也从平日何远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父亲应该是一个严厉但心思细腻的人。明明是比陌生人还生分,这个准备要和我母亲在余生相濡以沫的男人却对我嘘寒问暖格外上心。起初我只是礼貌性地应对,通话时间往往不长,可是有一次我意外收到他寄来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件羽绒服。正纳闷时,和我合租房子的室友笑着提醒我:“你前几天和家人打电话时不是说广州这边最近在下雨天气转凉了吗?你家里人真体贴。”我顿时恍然大悟,心中的感动,惟能自知。后来我第一次给他打了电话,第一次唤他叔叔。他显然是没有料到,竟沉默了好久。我轻声地说:“衣服我收到了,谢谢!”他在那头傻傻地笑,重复了好几遍:“收到了就好。”我不知道那是在对我讲还是在对他自己说。
05
回杭州参加母亲婚礼的前一天,我意外地在公司楼下见到了何远。
他说:“我们谈谈吧!”
我将刚从报亭里买来的杂志塞进包里,朝他点了点头。
还是老地方。我记得我曾对何远说过,这家咖啡屋古香古色,还喜欢放陈绮贞的歌,是个情侣间风花雪月的好去处。那氛围特别好,真的。
何远有个习惯——他总喜欢喝又苦又浓的咖啡。当然,今天也不例外。
“你妈和我爸要结婚了,你怎么说?”他斜睨着我。
“当然希望他们过得好。你爸人不错,我妈跟着他我很放心。只是希望——你别为难我妈。”我举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烫不凉温度刚好。我希望我说的话也是如此。
“我不是在问这个。”
我沉默不语。
“你他妈倒是说话啊林楚!”何远将手机重重摔在桌上。
印象中温文儒雅的何远好像从不说脏话,至少在我面前不会。我盯着他的脸,心里莫名其妙地燃起一股无名之火。
“你问我我问谁啊?这么长日子了你爸难道从来没跟你提过他找了个新老伴的事儿?你现在在怪谁啊这是,你以为我不委屈?高二那年你爸和我妈初次见面那时候你怎么就没想到要拦着点呢?谁想得到呢?”
“是啊,谁想的到呢?”他看似自嘲地笑了笑。
“你能想象吗?好不容易有个假期放松一下,回到家行李都还没全放下。你母亲倒好,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一口一个狐狸精。你告诉我,我该去怨谁?”我想我当时一定是疯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在现实生活中竟然真的会上演一个女的端起一杯冰水朝对面坐着的的男孩子身上泼过去这样恶俗的偶像剧情节。我更不愿意相信,那个女主角会是我。
06
我的母亲真的穿上婚纱了。她真的要嫁人了。她在公元2010年的6月20日将自己交给了她人生当中的第二个男人。
婚礼当天,我看着母亲容光焕发笑容满面地一步步走向她的幸福。我也终于亲眼看见了那个要和母亲共度余生的男人。我哭着喊了第一声“爸”,虽然有些勉强。小姨轻拍着我的肩膀,说:“傻孩子,哭什么。”我抹去眼泪,笑着挽住小姨的胳膊语气平淡地回答:“小姨,你不会明白,你也不会懂。”——是的。你不会明白,我很久以前就知道我会喊这个男人一声'“爸爸”;你不会懂,如今的这声“爸爸”,性质变了。
母亲结婚后就搬到了何远家里,何远喊我母亲“阿姨”。我知道他终究没有能放下一切的勇气。我在母亲的新家里住了几天就不顾后爸的挽留回了广州。回去后我交了一个新男友,日子过得挺充实。那段时间,我觉得我混乱的感情渐渐得到了梳理,我觉得我对生活依旧可以拥有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关于这一点,我很庆幸,也很感激。
命运打败不了我。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坚强的人。
曾一度死心塌地地以为命运诸多不公。可越到后来却越发现,命运从来就不曾有过公道,就像爱情从来无所谓先来后到。
07
2011年2月14日
临睡之前,我从电话簿里翻出了何远的手机号。看着熟悉的一连串阿拉伯数字,我愣了一下,然后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很多东西,真的是可以改变的。就像林楚不再记得何远的号码。
“情人节快乐!”我发送出了我最为真挚的祝福。
“嗯,你也是。”没想到他的回复速度竟如此迅速。
“那个,以前的事,我们带进坟墓好不好?我不想让爸妈知道。”我犹豫了许久,还是向他表达了我的真正意图。
他没有再回过来。的确,要释怀何其不易,于是不再勉强。我躺在床上,回想起以前发生的种种。那么多光怪陆离的悲和喜,那些疼痛过的记忆,就如史铁生所言,这是我的罪孽,亦是我的福祉。
一觉醒来,手机里有一条来自何远的未读短信。
他说——你叫声哥,我就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