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曲－－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练习曲

浙江省乐清中学丹霞文学社  金涵宇

他不爱听“练习曲”

                                                       ——题记

其实他是不懂音乐的，真的一点都不懂。

可是偏偏在我六岁的时候，他让我去学电子琴。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买一架电子琴要好几千，上课很贵。而且家里没有人是精通音乐方面的，我记得奶奶那时很反对我去学，她说这么小学了有什么用，都是浪费钱的东西。

他却很坚持，他听说学琴可以开发孩子的右脑，锻炼反应能力和记忆力，女孩子培养气质等等，不知道是谁告诉他这些东西。总之他坚持认为这会对我会有很大帮助。

一个星期一次课，他每次都送我去，自行车载不动一架大大的电子琴，他便步行送我去，我记得电子琴装在一个很大的袋子里，他用一边肩膀康着，另一只手拉着我的手过马路，我常常问他背着累吗，他总是笑笑说不累啊，很轻呢。可是后来过了很多年我依然没能背动那架琴。

上课的地方，我是年龄最小的学员。一开始学我还觉得挺有趣，因为老师教我们弹一些耳熟能详的儿歌，很简单，那时我却觉得格外自豪。他总是坐在后面等我下课接我回家，然后督促我在家好好练，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那时我还小，看着邻居的孩子们都在晚饭后到院子里玩各种有趣的游戏，我的心痒痒的。想了很多办法逃脱练琴，比如电子琴上有个录音功能，我录了一遍然后播放好多遍骗他说我已经练满30次了，结果是被发现以后挨了一顿骂。他时常过来做一些“指导”，其实他不知道我哪个音错了那个调错了他只是在一旁说着“老师说手腕不要上下乱晃，背挺直了坐好！怎么断了，这么不熟悉......”之类的话，

我在他的唠叨和督促以及打骂之下，终于在两年以后，有了很大的进展。能弹一些比较有名好听的乐曲。对于那时只有八岁的我来说，练琴真的是很痛苦又很自豪的矛盾体。

而他，总是加倍的给我痛苦，又残忍的把所有值得骄傲的给他自己。

那时老师教我练一首《化蝶》，很好听也很有名的曲子，关于梁山伯与祝英台。练了足足三个月，各种音色调节和细节上的处理也都完善了，每次弹的时候妈妈都会跟着哼哼唱唱，这让我觉得特别自豪，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后来一次很多亲戚到我家聚餐。亲戚家的小孩都轮流着在饭后进行表演，其实无非是唱歌跳舞背诗之类的，然后得到大人们的奖励。

而晚饭后的练琴时间我刚好要练一首练习曲，那几个孩子都没有学过琴，便很好奇的要我弹给她们听，大人们也纷纷要我弹一曲拿手的来表现表现，那时我很怕生，胆怯地说不，然后自顾自的练习，断断续续地，不熟练的练习曲。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我练琴的地方说要我当着很多大人的面弹一首好听的，带着命令的语气，我很恐惧但是依然不想像那几个小孩子一样“卖弄”一下，但是他就站在我旁边，我怕我不弹他会打我。我想反正他不懂，我就管自己练好了，那么多人看着我太让我害怕。于是我就练起了那首“练习曲”没人能懂的调子因而且因为是初学不是很熟练，弹得断断续续。弹完后他突然揪住我的耳朵对我大吼道你在弹些什么啊！你给我好好弹听见没有？不要给我丢脸！

我突然明白了他一定是想让我弹那首《化蝶》，好让自己在那么多亲戚朋友面前自豪一下，可我偏不想给他面子，凭什么你自己一点都不懂音乐还必须我弹你喜欢的？我又一次弹着不熟悉的练习曲，还没弹完他就一把把我从琴凳上拖了下来，大声问我你弹什么？没用的东西！不想弹就给我滚出去。

“我弹练习曲不行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让它涌出来。

“什么练习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乱弹琴......”

“我没乱弹，你不懂你说什么啊......”

“啪！”一个巴掌打在我身上，我哭喊着像只老鼠一样到处躲藏。我躲在奶奶身后，瞥见他因为喝了太多酒而发红的脖子上突起几根青筋，瞳孔因为太过愤怒而疯狂颤动……

我害怕的大哭。

后来怎么样我完全不记得了，只知道那天有很多人，那天我的练习曲让他很生气，觉得很丢脸。

上了四年级，就改学钢琴了。他总说你喜欢的话我就支持你学，然后也花了对于他而言的一大笔钱买了一架钢琴送我，也许是那次被打后的阴影我再也不喜欢在他面前练琴，很不自在，担心被骂。不过幸好他工作越来越忙，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我想这样也好这样他就很少听得到我弹琴了。当时的我已经很爱琴了，不是抱着应付的态度，倒觉得学琴很有乐趣，很开心。只是依旧讨厌弹给他听，害怕让他听到。

有一次他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弹给他听，我说你又听不懂，我说我弹练习曲你说我乱弹那你别听啊。他突然愣住了，没说话，然后又尴尬地走开了，我觉得有些愧疚，不过很快又觉得这是他的错，是他不懂。

一次他听朋友说拜厄琴行的老板是这边最好的钢琴老师，教出的学生都很有出息。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托了很多关系终于把我说进了那个老师那里。我曾对他说不用换老师了，其实自己肯练都一样的，况且那里那么远又那么贵，四十分钟要两百多我们家哪里有那么多钱啊我才不会去！

他说不行，你必须去。带着强迫，不容反抗，这就是他。

我点头了，后来的课他每一节都接送我去，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成了我的司机。上课时他坐在后面沙发上听，我说你反正又听不懂别听了呐，他笑笑说没事啊随便听听。老师上完课总对说，你有这样的爸爸真好。然后对他说，你辛苦了。你女儿很棒，将来很有这方面的潜力，好好培养。

听到这话时他总是笑得很开心，很自豪的样子。

快考级了他依旧像往常那样送我去学，车上的音乐变成了钢琴曲，我问他买的什么碟子，他的回答却令我哭笑不得，他说你上次不是练什么小奏鸣曲吗我就去买了这个碟子边叫小奏鸣曲我找了好久呢……我心里想这跟本不是同一首啊......

紧接着他又说你多听听吧，我相信你考级一定能过……我笑了笑，把头转向另一边。

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心里的某个角落，被温暖填满。

我再也没有说，你什么都不懂，这不是那首曲子啊，你不懂......

他不懂我，但我可以懂他。他不懂音乐，但他只想为了我好。一切都是为我，只是为我好，那便足够。

后来上了初中，全寄宿的学校，一天的课都满满的，周末也要上课。没有时间学琴了，他问我：“还学吗?”我说没时间了，算了吧。

这句话，我想了很久很久才说出口，我怕他暴跳如雷地吼着你怎么就不学了呢我花了这么多钱，怎么放弃了呢？我怕他后悔当初的决定，我怕他自认为最引以为豪的东西会失去......可是我没办法，只能败给现实，学琴很花时间，每天没有一个小时的练习是没有效果的，但那时我哪有时间呢，在一个为了竞赛疯狂的班级里，没人会懂。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

没事，这是你的选择，咱们以后不走这条路，好好读书。钢琴可以当做爱好，随时可以练。

其实，他懂我的，后来才发觉，只有他懂。

生活像是一下子变了模样，被抽去了重要的一部分。也许早就注定如此。

钢琴被遗忘在家里的一角，即使依旧占据了庞大的位置，但已布满灰尘。奶奶总是叹气，说:“当时就不该让你去学，你说说，你学这有什么用？当钢琴家，可能么，现在还不是放弃了，这么好一架琴，摆着不练，浪费钱。你知不知道你学这些没用的东西花了多少钱啊，我真是搞不懂了,以前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啊，搞得学习又比不上人家......”

我知道奶奶不懂，我知道我一练琴她又在一旁唠叨，你不学了你练什么啊，练了也没用，吵都吵死了，看书去！

然后，很久。我都没去碰它，我害怕一些记忆会纷乱地冲破地表，扎进心脏四分五裂，到时候，难过的只有自己。

而他总是对奶奶说，让它当做孩子的爱好也很好的，不一定要走这条路，让她自己选择吧她长大了.......我突然沉默，他一直都懂。于是，便释然了。

其实他很好，其实他都懂，其实他比谁都爱我。

只是曾经，我不懂他。

我以为他要面子他让我学只是为他自己，我以为他什么都不懂。可是后来才知道，那些真的只是以为。

他真的没多少钱，但是为了我他可以不在乎，他可以一个包用五年直到破了都舍不得买新的，但是看到我喜欢的东西他总是毫不犹豫的给我买下。他可以和朋友出去被说很“抠门”但是却依然坚持地让我上很贵的钢琴课。他说自己从没后悔过，他说他只想让我现在过的好，至少比他过去好。

他真的没多少文化，没上过几年学，但是他知道，要给我请最好的老师，要让我上最好的学校。他说，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比他有出息。

他真的很暴躁很凶，但是他努力地改变自己，他说叫我别怕他，别躲着他，其实他没我想的那么不好。

他没有高大帅气，没有满腹经纶，没有体贴温柔。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他很爱我，希望我好，一切为我。这就够了。

那天，

“弹首练习曲给我听吧，好久没听你弹琴了。”他走过来，轻轻拍着我的肩说。

“好啊，你认真听吧。”我冲他笑笑。

我坐在久违的钢琴前，熟悉的感觉围绕着，这次是用心弹的，弹给他听的，弹给我离去的童年时光，弹给过去的自己。阳光照在琴键上，跳跃的音符，熟悉的练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