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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缭乱--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作者:Hokie 发布时间:2012-04-14 13:27:00

第一次见到烟花是在五岁,眼花缭乱的。

小时候,不管是结婚时空中绽放的烟花,还是死人时地上爆炸的炮仗,外壳都会被主人特地扫成一堆,固定在家门口路的最中心,等到晌午时才被收拾掉——我们家乡的习俗,说是早上邻居们从家门口看到他们,就说明婚礼当事人能免除灾害,诸如破财,伤命之类的,讨个吉利;葬礼当事人做鬼也安宁,至少不会在阴间被钩舌穿肚,跟烧纸钱贿赂判官一个道理(我还是觉得烧纸钱实在)。

由于母亲那犀利的眼神和张嘴就来气的呵斥,我至今也不敢拿起来戏弄一番——毕竟这是童年有价值的玩物了。

我在十岁时听到了这习俗的原装正版:我们海城的祖先认为,爆竹烟花为谁而放,就禁锢着谁前世的灵魂,需要现世的人的目光来解锁,放出久违的灵魂,回到久违的身体。

据说,有人在十几年前亲眼看见已死之人居然从那一堆破烂间飞出来,于是沸沸扬扬,大家便信以为真。

我不明白。

所以我也不会去看。

 

 

也就是在一年前的春节,父亲去世的时候,早上醒来,母亲从医院打电话给我,说病危通知单已经到了,爸爸快不行,让我赶紧过去,把平日里准备好的衣服和鞋帽都带走,我迷迷糊糊的,按照妈妈交代的,跑到柜子里翻找。

这样的事情,在父亲十年卧病的时间里不知发生过几次,病危通知单不知到过几回,于是这次让我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也许,这还不是最后一次。

但是,就像尘埃般的蚂蚁抵不过人们匆忙而又充满毁灭性的脚步,纯净的清水抵不过所谓大地洗礼的过滤,该结束的,终究要结束。

 

我跑到医院,已经有很多——陌生人在那里,明晃晃的屋子里面,他们在走来走去,我有点发懵,记不住他们的面孔,但是我知道,悲伤的只有一旁把脑袋埋进双腿的母亲。

我在病房里坐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一旁忙着痛彻心扉悲伤欲绝之类的大人才注意到我,让我回家休息,跌跌撞撞的走了一段路,打开门的时候注意到门玻璃上反射着我的脸。

说来也怪,我的脸上闪过一丝在黑夜里发光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随即像死人般的扑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听见风声的一瞬间,我耳朵边上响起的微弱的,时隐时现的“嗡嗡”声,类似某种昆虫的鸣叫。一片寒冷中,一股非常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反胃。

此时的我正在楼下的寿衣店里,感觉到与病房同样的声音与气味,死人的气息。

现在正值早上五六点,我基本上睡意朦胧,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母亲要我买死者身上盖的单子,还有嘴里含着的铜钱,脚上垫着的海绵。寿衣店的灯光昏暗,几票人围着乌烟瘴气的四方桌打麻将,是不是的传出方言版的“碰”,“吃”,有时候传出的一声“胡”,就有一个人疯狂的站起来,推倒牌阵,忙着收钱。

一个人衣衫凌乱,胡子浓密的人看见我来了,叼着烟,摇摇摆摆的走到我面前,好像喝醉酒似的,从柜子里拖出一整套东西:绣得非常粗糙庸俗的像刚打完的棉花似的缎子被单,生满锈的似硬币大小的铜币,以及两块海绵(估计是从什么东西上拆下来的)和其他东西。

看完这些东西,我第一个念头就是,给我爸用这些东西,还不如让我爸去死。

猝不及防,这念头立即让我驱走了倦意,让我的大脑瞬间恢复了思考能力。我居然忘记了我爸的死。我爸,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能说话,能吃饭的人,突然间一动不动,用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宣布:这场人生负重的奔跑,终于落幕!

我摇摇头,不再理会在我大脑中横冲直撞的念头,把目光对准前面那个人。

我笑着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个?

他吸了一口烟,边吐烟圈边说:找技师去那间房。

我靠,光说,连手也懒得指。

他停顿了,把眼睁大看了我一下,随即把烟重新往嘴里塞,推了一下桌上那一堆东西,说:“八百块。”

我很吃惊,但是想到在楼上等着的母亲,我攥紧手里的四张一百的,说:四百块。

那个人脸上无关痛痒的表情立即烟消云散,就像大坝决堤似的,哗啦啦,丑恶的本性一股脑的钻了出来,手舞足蹈地指着那堆破烂说:“这种东西还能讲价啊?”

我当时就觉得,等他死的时候爆竹堆里飞出的肯定是跳舞的卓别林(实话说卓别林长的比他俊),如果把他扒光衣服围上草裙,就特像印第安人跳食人舞,一边想快点进食,一边脑中还在活蹦乱跳的想办法如何吃到更多的人肉。

我说那就不要了,为了父亲,我宁愿忍痛把我的小棉被盖给我爸。

他一听,赶紧把那些东西塞给我,抢走我的四百块钱,像定时炸弹似的,滴答滴答,一秒钟也不想多拿。

 

这是我才注意到,一个民警模样的人正在旁边看牌局,顺手用手中的警棍从麻将桌上的排阵里推了只白板出来,说:

真笨,二筒留着!

 

警棍推白板……

 

 

 

我回到楼上,医院的医生粗鲁的拔掉父亲手背上的输液线,然后转过身去对妈妈唾沫横飞的说:昨天就死了,还没拉走,你们快点把他拉走,不能把他放在这里,这里是医院,不是火葬场。我忽然明白赚死人钱的为什么把店开在医院门口。

方便。

母亲说,我大女儿马上就赶来,我想让他在这里看到他父亲。后来姐姐来了,母亲抱着他哭,哥哥没哭,我们忙着联系殡仪馆之类的事,我只是看着哥哥在没人的时候,偷偷的躲在窗户边抹了眼泪。

把父亲抬下去的时候,和殡仪馆跟着过来的某个人叫我和哥哥对着灵车磕头,我和哥哥都磕了,站起来,他管我们要两百块钱,说是因为他指点了我们,要收开口费。哥哥坚决不给,他张口骂了几句就离开了,我突然意识到,在父亲病房里绕来绕去的陌生人,都是干这个的。

干这个的……

他们像秃鹫一样,围在尸体旁,等着分食死者的尸体。趁失去亲人的家属悲伤之际,能多捞一点钱就多捞一点。

殡仪馆的路旁,不断的有人跟着我们车一路走,一路说着各种套话,后来在殡仪馆,我们把父亲的遗体从一个地方送到另外的地方去入殓,灵车前也围了很多这样的人,嘴里念念有词,不给钱,他们就一直跟着不肯走,司机跟哥哥说,你要每人给他们个十块二十的就行了,哥哥终究没给。

母亲说,那一刻,感觉就像那些人好像地狱里的恶鬼一样围上来。

 

我问司机:这年头钱有这么重要么?

司机答我:这年头钱有时候比命都重。有钱能使鬼推磨么。

 

但这只是殡仪馆外面的人,其实殡仪馆里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父亲遗体告别的时候,突然进来一个穿着制服的军乐队,上来就要演奏,哥哥想起来,就突然问他,你这个是另收费的吗?领头的那个女人,含含糊糊的回答,诸如哪家遗体告别不需要爱乐之类的话。哥哥又问,我们是要放磁带,你们是另收费的吗?问了三四遍,才知道,另加2千块钱。哥哥强忍着怒气把他们轰走了,走的时候,那女的用故意的谁都可以听得见的声音说,付不起就说付不起……

 

我的父亲卧病十年,最后三年,他浑身插满管子躺在那里,被人们搬来搬去,翻来翻去,我一直很希望,人们可以对待他温柔一点,但你知道你无能为力,你不是医生不是护士,不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你不能挑人家的不是。这个世界上,粗暴是大多数普通人对待他人的方式,我们被粗暴的对待,然后又粗暴的对待别人,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循环,大多数人内心已经麻木,浑然无觉。

关于我父亲的最后的记忆,是充斥了那许多粗暴贪婪的嘴脸的记忆。作为一个内心深处的自毁者,我活在一个人人互相粗暴相待的世界中,我从来不曾奢求我自己可以死得其所,我可以对自己很无情,我深爱过的人,我是多么希望你们能够被这个世界温柔的对待,哪怕是在你们离去的时候,能够有一双手,温柔相握。

我知道这个世界,是那些粗暴,强壮而冷酷的人们的,他们崇尚无情,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们少受痛苦。但是,当我审视自己的内心,发现在很深的地方,温柔还在,我还可以,用我自己温柔的方式,对待这个世界,那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好得就像,在尘埃里静静绽放的一朵花一样。

看起来,生命这场旅途还是很简单的。

简单得让人无法想象。

 

人是可以靠精神存活的,这是我始终相信并且得以度过每一日的力量。我可以贫穷,可以丑陋,那么请告诉我,你是多么与众不同,我就能相信我的美好与富足,我就能心安理得的耗费这些时光,其实有时候人只是那么简单,不是么 

一些喧闹,一群孤独的小丑,他们说告别除去一切纷争剩下冰冷的寂寞,无足轻重地哗然哀悼这是场华丽而空洞的表演四周空旷无人,他们在独自吟唱关于快乐 悲喜,和着缺乏想念及寄托的旁白内心骄傲或鄙夷,沾沾自喜最后消逝,心脏也随之冷却。

 

在清明节,我到山上去看了父亲。

我在坟前磕了一个头,然后转过身去,向这个无理取闹的世界鞠了一躬。

 

《返老还童》本·杰明巴顿:“The gift of the last memories.

 

我走下山,沉入冰冷。

无法忘记那一刻,在我身后响起的欢送的烟火声。

司空见惯,烟花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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