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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洗红--第三届新锐写手评选征文

作者:司嘉羽 发布时间:2012-04-04 14:33:00

休洗红

归途漫漫望梓桑,翎羽落尽愁断肠。

劝君休洗征甲红,留待他日忆国殇。

帝国历三四七年,改年号北宁为国殇。用了十年的北宁年号被废止,象征着前后持续十年的北伐大计的终结以及桀骜的中原皇帝终于向朔方瀚北广袤的草原低头。同年,帝国绝句名手邵风扬创作了上面那首《休洗红》,一时传遍军旅。

“萧彦勋,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年号改为国殇吗?”龙袍笼罩着他消瘦的身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帝到了今日也日渐显出沧桑与颓唐。我站在他面前,就像朋友一样,不,我们本就是朋友,至少曾经是。他从未对我自称过“朕”,我也从未对他自称过“臣”。

我沉声答道:“我知道,是为了纪念十年间两次北伐死在瀚北草原的英雄们。”

“你把我想得太伟大了,彦勋。”他摆了摆手缓缓说道说,“我所纪念的,只有槿阳、知渔和你哥哥彦功。北伐死再多的人,我不伤心,可这三个让我悔恨不及。”

我叹了口气,悲从心中起。还记得当年,兄长萧彦功引我进入讲武堂,结识了苏槿阳、陆知渔两个肝胆相照的好义兄,后来他们都成了名将,我受他们的影响,紧随他们的步伐成为北伐军的一员。我们在讲武堂还认识了当时只是十一皇子的牧天羽,兄长们与他一拍即合,终日对着挂图指点江山商议北伐。我在兄长留下的笔记中发现了他罗列出来的十一条北伐路线,最后划去了大多数,只留下三条。在北宁的十年里,这三条路我都走过,可惜终究都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抵达终点。那时我们只是不名一文的庶人,而牧天羽却说过这样的话:“天下英雄,九州豪杰,我有你们四个就够了。”

三三五年,皇帝驾崩,众皇子为夺位于皇宫发生火并。我在兄长的带领下,和苏槿阳、陆知渔一道带兵包围了皇宫,以谋乱的罪名诛杀了皇宫内的皇子们,拥立牧天羽踏着他哥哥们的尸体在血与火中登上了帝位。我永远记得那一年牧天羽二十岁,兄长们二十二岁,我十九岁,我们的刀剑初饮热血,我们赢得了人生的第一场战役,也开启了漫长而悲壮的北伐征途。经过两年的准备后,牧天羽高举北伐战旗,兄长们披甲佩剑,长戈绕城去,千骑驰中军。当时,我与兄长们已被称为龙虎狐狼四大名将,这些称号源于我们在讲武堂学习的《军征八卷》中偏重实战的后四卷。苏槿阳学的是《龙征之卷》,他性格沉稳而注重大局,在两次北伐中一直是我们的主帅;兄长学的是《虎踞之卷》,他与牧天羽一样桀骜而坚韧顽强,他训练的步兵部队“虎步军”可以抵御匈奴铁骑十余轮冲击而阵形不散;陆知渔是智将,他的性格有些孤僻,却是北伐中三个兄长里与我交谈最多的一个。他说我是个懒人兼莽夫,而他总是在我出战前就替我算好进攻与撤退的路线,并教会我处置突发事件;而我学的兵法《狼袭之卷》偏重与进攻与突袭,牧天羽因此将我比作他的剑,他指向哪里,我就刺向哪里——对于我来说,我没有什么执念要求我北伐,我只知道我的兄长们和牧天羽要北伐,所以我也毫不落后地追随他们。

如果不是他们在北伐中全力保护我,也许我也和万千豪杰一样,葬身于莽莽草原。

轻抚铠甲,护颈上一抹暗红让我潸然泪下,那是万千北伐英豪之首苏帅苏槿阳的血。此刻目及,勾起无限回忆。

第一次北伐前一天,牧天羽与兄长们串通好瞒着我,因为那天是我和苏槿阳的妹妹苏静大婚的日子。兄长们与牧天羽喝过喜酒把我和小静送入洞房就走了,他们在我面前醉醺醺地离去,一出门脱了长袍露出锃亮的战甲,立即精神抖擞地指挥集结城外的十万北伐军拔营北进。可他们忘了我也是个军人,我知道人穿不穿战甲看起来是不一样的,他们的计划被我看穿了。

洞房花烛夜,小静坐在床沿,当我掀起她的盖头时她的笑容与羞涩一扫而空。因为她看到的我,是穿着冰冷的铁甲的我,是冷酷如孤狼的我。我捧着他的俏脸,揩去她眼角的泪水,在她的嘴角印下淡淡的一吻。

“小静,原谅我,哥哥们要去北方浴血奋战,我不能独自苟且偷生……。”我单膝跪在她身前,郑重地说道,“若我死在草原,来生再与你魂梦相牵月下花前。槿阳他们需要我,陛下也需要我,小静,我只能委屈你了。”

她贴着我的胸甲哭泣,哀求道:“明天再走好吗?陪我度过这一晚吧,阿勋。我只想和别的女孩子一样,平平常常地度过一生中最幸福的这一天。”

我残忍地摇了摇头说:“留待将来吧。”整了整袍甲佩剑,我把背影丢给了她。

“彦勋!不要死!”她对我大喊。

死又算什么呢?只要兄长们的梦想能够实现,我可以流尽热血!我在黑夜中把左手举在右胸前,快步走向拴着我的爱骑的军马棚:“北伐,万岁!”下一刻,震天响的“北伐万岁”声传入我的耳中,那是三千条嗓子共同喊出的声音,我意外地看见我的部下们全副武装整装待发,我的亲兵小赵替我前来了战马:“萧将军,苏帅让我们在这里等你到子夜,他说如果子夜前你来了,我们就随你北征。”

知我者,槿阳也。

急行军一夜,我在大军出关之前赶上了皇帝牧天羽和我的兄长们,苏槿阳捶了我一拳说:“你可害苦了我妹妹。”但随后他拥抱着我:“好兄弟,我知道你会来的。”他知道我会来,所以让我部下三千飞狼骑在都城等我。

第一次北伐留给我的回忆是豪情与热血,在牧天羽的调度下、苏槿阳的指挥下,我们将各自为战、一盘散沙的匈奴各部打得节节败退,每一阵我都冲锋在前,带着我的骑兵按陆知渔预算的路线迂回切入匈奴军本阵,把无数匈奴部族的王侯、将军、酋长变成我的枪下亡魂。每当我的战旗出现在匈奴侧翼或后方,就预告着匈奴的崩溃,许多匈奴武士还来不及拔刀就被我过马一枪刺下了马鞍。连牧天羽都感叹我把“狼袭”的战术演绎到了极致。然而在第一次北伐胜利在望之时,国内发生了动乱,几位没有卷入当年宫廷血变的皇子们联合起来反对牧天羽,叛军一度切断了北伐军的补给线。苏槿阳果断说服牧天羽放弃北伐,回师国内平叛。叛乱在一年内被平定,作乱的皇子们被诛杀,我们没有丝毫的庆幸,纷纷扼腕叹息北伐功亏一篑。

仅仅修整了三个月,牧天羽发动第二次北伐。不用说,我与兄长们的名字被列在了北伐名单的最前排。彼时,小静已经身怀六甲,行动甚是不便,起床吃饭都要人服侍。我再一次愧疚地站在她面前与她话别,她把缝好的衣甲递给我说:“彦勋,我等你回来给孩子起名字。”我戴上铁盔和护面,对她点了点头:“照顾好自己,阿静。”

第二次北伐,带给我永生难忘的痛苦与离殇。

最初我们就遭到了匈奴军有组织的顽强反击,与我关系最好的亲兵小赵被匈奴捉了去,第二天我看见他的头被悬在了匈奴的大旗上,我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这一次匈奴人不再是毫无准备的一盘散沙了,在大单于的领导下匈奴各部族团结一致,将弓箭与弯刀对准了来自中原的军人。而我,是中原军人的前锋。

十九日,我率部突入匈奴大营,从旗杆上抢下了部下的首级,却被匈奴包围在了大营中。他们认识我的战旗,知道我就是前一次北伐中杀了他们很多头目的中原武士,于是他们不顾一切地围上来,激战一直从上午持续到傍晚。日落,我绝望之际,南边的包围突然被冲破了,陆知渔的战旗映入我的眼帘 ,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平日温文尔雅的义兄放下演算的纸笔挥剑冲锋的英姿,那也是陆知渔留给我最后的记忆。我们破围而出时已是血染征袍,我不知道他中了多少箭,后来兄长告诉我他从陆知渔身上起出十六枚箭头时,我愤怒地拔刀砍杀了一个俘虏来的匈奴头目。

陆知渔临死前告诫我:“敌有智将,不可冒进,与槿阳会合再图北伐。”等我见到苏槿阳时,他已没了气息。北宁八年,我第一次在战争中失去重要伙伴,牧天羽第一次当着臣下的面放声痛哭。然而这不是悲剧的结束,而是悲剧的开始。

北宁八年末,贯穿草原的铁车河封冻,我们与匈奴在河畔发起决战。这一战中军指挥权交到了牧天羽手里,苏槿阳亲自上阵配合我突袭匈奴本阵。按他的计划,兄长萧彦功会率虎步军组织匈奴铁骑渡河,我则要在他顶不住之前冲入匈奴本阵斩杀主帅,进而一举击溃群龙无首的匈奴军。战役打响,鼙鼓喧天,苏帅的战旗直指匈奴本阵,我拼命冲向敌方中军。兄长正顶着巨大的压力,早一刻结束战斗,他那一边便少一分危险。匈奴的阵形终于被我冲破了,匈奴主帅在十几名武士的护卫下向北撤退,我不愿放过这个杀死陆知渔的仇人,全然不顾他死前的劝诫,率兵奋起直追。那十几名匈奴武士是匈奴军中射术惊人的射雕手,我始终无法缩短与他们的距离,却已经有几十名骑兵中箭落马。正当我进退两难犹豫不决之际,一骑人马风驰电掣斜奔过去,截住了匈奴的队伍。我认得那是苏槿阳,他一刀砍下了仇人的头颅,我赶上去,杀散了护卫,却放跑了三个,那三个射雕手射出了夺走苏槿阳性命的羽箭。

苏槿阳一直挡在我身前,直到我的部下用箭岚把那三个匈奴射雕手淹没。

“壮士临阵,不死带伤”,这句他常挂在嘴边的、轻描淡写生死的话此刻却成了他自己的写照。我终于忍不住哭了,那致命的一箭贯穿了他的脖颈,热血如泉水般涌出,喷在我的颈甲上,热糊糊的。

“你得活着,彦勋。你得把幸福带给我妹妹。”苏槿阳靠在我肩头,微笑这说完这句话,轻轻地合上了眼。

“萧将军……苏帅……”领兵的队官掩面而泣,泣不成声。

“把视野内所有看得到的匈奴人……消灭干净!”我瞪着眼睛冲他吼道,泪流满面,我感觉到怀中槿阳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冰凉。我喝了一口士兵递给我的水,觉得味道有些怪异,只是哭的嗓子干哑,没多想便一饮而尽。

这场决战从结局上来看,牧天羽赢了,匈奴人死伤七八成,北伐军只有兄长统领的那一支负责阻击匈奴骑兵的部队损失严重。但对于牧天羽个人来说,他输光了讲武堂的精英,输光了友谊。是役,主帅苏槿阳阵亡,一万余名士兵战死,另外还有一位名将再也没有回来。

损失最重的那支部队叫“虎步军”,再也没回来的名将叫萧彦功——我的兄长。

一个月后,匈奴臣服,两军罢战。我问牧天羽为什么不打完这场已经付出极大代价换来胜势的战争,他说因为战争已经带走他三个朋友,而他希望我活下来。

北伐之后,我再也没去擦洗我的铠甲,因为它沾染着无数袍泽的血。

“彦勋,当初你们为什么不遗余力地帮我?”

“士为知己者死。”我答道,“当我们不名一文时你就认为我们会成为名将,那时我们已经决心为你奋战到死。”

皇帝苦笑:“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北伐?”

我摇头,我一支追随兄长们的步伐,不问缘由。

“什么为国为家都是假的,我北伐只为帮组你们四个成为天下名将……可现实就是如此讽刺,他们成了名将,却倒在了北伐的路上。”牧天羽低下头捂着脸,浑身颤抖着。

我离开了皇宫,原来我一直不了解那个皇帝朋友的心思,他也不了解我们的心思,于是交织演绎出北伐这一幕壮烈的悲剧。我们完全可以不去北伐,我们不在乎成不成为名将,我只想回到从前,从前我们五个人在讲武堂对着挂图指点江山的,围着皇宫的樱花树饮酒赋诗、击铗舞剑……哪怕不名一文,我也不要他们长眠在一人高的深草丛中被野兽亵渎他们的身躯。苏槿阳与陆知渔的遗体都已举行国葬,唯有兄长的遗骸散落在铁车河畔,再也找不回来,与无数北伐英雄一道长眠草原之上。

至于牧天羽,我不怪他,尽管他北伐的理由很荒唐,怪只怪年少太轻狂。

在我北伐的时候,小静诞下一个男婴,我给他取名为“萧洗红”,那首《休洗红》写的多好——劝君休洗征甲红,留待他日忆国殇。兄长们是北伐英雄,是我心头忘不去的国殇。北伐结束了,牧天羽什么也没得到,反而失去了太多,千万豪杰罹难北方,北宁这个年号他再也没有用下去的勇气。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扶墙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手心满是褐色的血液。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我在北伐的归途中知道自己染上了疫病,回忆起那壶味道怪异的水,我知道那一定是取自被匈奴用病死牲畜和尸体污染了的水源。我喘息了很久才重新迈步。在家中,我对小静撒了谎,我说皇帝将调我到南疆守御三年,其实我是自己向牧天羽要求远调的,我不想把疫病传染给她和洗红。牧天羽同意了我的请求,当然我也瞒着他。

后世的史书也许会记载,国殇初年,北伐宿将萧彦勋病亡于南调途中。

我不害怕死,因为我一直追随兄长们的步伐,从未落后。也许在九泉之下,我们还能延续忘不去的兄弟情,道不尽的英雄气,唱不厌的往事歌。如今我唯一遗憾的便只有小静了,我终究没能做到答应槿阳的承诺,但我希望洗红将来不要进讲武堂,更不要成为我这样的战将。

过往的一幕幕景象展现眼前,讲武堂、宫变、北伐……我将左手贴在右胸前,低下头含泪微笑,对自己说:“北伐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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