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光

    冷风呼啸着刮过冷清的街道，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几张被揉成一团的餐巾纸无力的打了两个滚。一把枝条凌乱、末端发黑的竹扫帚有力地刷过地面，带起一阵烟尘，准确地将餐巾纸送进一把把手开裂的簸箕中。扫帚与簸箕摩擦产生的尖利的声音划破了粘稠的寂静。一盏路灯在地面上投射出一个佝偻的影子。双手不停的挥动，机械一般的动作伴随着有节奏的，几不可闻的“唰唰”声。唯一与这个身影作伴的，是一辆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垃圾车，散发出一股酸味。

    许久之后，在连夜晚都已经困倦的时候，他缓慢的直起了背。灯光跳上了他的脸，融进了脸颊上的汗水里，嵌进了他额头和眼角的皱纹中。这是一个不少于五十岁的男人。他将手中的扫帚轻轻地靠在车旁，然后锤了锤自己的背。一声长叹填满了疲乏。

    悠扬的音乐响起，他忙不迭地从右边的裤袋中，掏出了一个背面褪色的手机。他略显笨拙的按下按键，一个充斥着狂喜的清脆的女声响起，“爸，我考上了！录取通知书到了！”他瞪大了双眼，手开始剧烈的颤抖，“真、真的？那、那太好了！爸马上就回来啊！”

    挂断电话，四周的寂静重新涌来。他的眼中发亮，呼吸急促。仍然止不住颤抖的手死命的扯着皱巴巴的衣领，不停地擦这眼角。又是一阵风吹过，吹起他半百的乱发，吹其他撕裂的衣角，吹起他来不及抹去的泪水。时间在这无尽的夜里失去了它的力量。这种汹涌而来的感情死死地攥住了他。他情不自禁的去想过去的成百上千个风餐露宿的日子。在当时看起来遥不可及的一天，竟然是他此时正在经历的时刻。他记起了自己用家里的那个老旧的煤气炉做过的一顿又一顿的菜；他记起了自己为孩子找辅导书时穿过的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他记起了自己累得走路都歪歪扭扭的时候还强打笑容和女儿聊天。他记起了自己还是一个父亲。

    这条回家的路从来没有这么漫长。也许是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抽走了他的精力。他不听的踩着咯吱作响的踏板，默默计算着回到家的时间。他突然毫无理由的觉得害怕，害怕面对那个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的人。他觉得自己不配当一个父亲，他没有能力为女儿提供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车开始缓慢的呻吟，尖锐的声音撕裂着他的理智。这条路，真的很长。

    熟悉的楼道就在前方了，怀着一颗忐忑的心，他走上台阶，他没有拿起腰间的钥匙，而是伸手敲了敲门。他听见“哐当”一声，然后是越来越响的急促的脚步声。他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门开了，两条清瘦但洁白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脖子，一个柔软的身躯撞进了他的怀里。他变得手足无措，仿佛这个拥抱是他偷来的。僵硬地拍拍女儿的背，她听见了被喜悦冲刷的断断续续的一句话“爸···谢谢你···”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不过语言在现在也显得前所未有的苍白无力。整个世界缓缓地旋转起来，熔化在这神圣的爱中。

    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在每天清晨准时的来到那条陪伴了他很久很久的街道上，骑着那辆陪伴了他很久很久的车。但脸上的悲哀无声的消弭了，一种沧桑与平淡让他焕然一新。几个年轻人穿着橘色的马甲走了过来，“爷爷，我们是志愿者，来帮您打扫卫生啦！”他爽朗的笑了“好好好，多谢你们了。”他们青春的活力似乎感染了他。不由自主地，他说出了自己的故事。几个孩子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唯有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