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传奇】 沙地爱情 倪欣怡

我想象着——

“这么久怎么还不响？难道是个哑炮？”还是个青年的爷爷站起身，向众捂耳蹲地的同志说，“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正向前迈出没几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破声乍然轰击他的鼓膜，烟光里碎石迸溅。青年的耳朵震得有些失聪，左眉上躲避不及被飞来的石子割出一条口子，不一会儿流下血来。一群人从后面涌上来，有人问“没事儿吧？”

青年摇头，转而高喊：“哎，都挑起担来搬石头唻！”说完就弯腰挑起担。

说是碎石，可这石头毕竟是从山上生生炸下来的，块块个头不小。大家伙儿却没一个说搬不动了不搬的。一块块石头从石山被运往滩涂，搁在滩涂上。之后人们又回到石山搬石头。石头搬完了就再炸山。不断炸山运石填滩涂。

底下的石头铺了还不算完，上面还要盖泥土的。爷爷就去掘湾。

本来是许多弯弯绕绕的水道，几群壮丁就掘地，掘出一条直道来。不仅男的参与力气活，女的也作出苦力贡献——据奶奶说，就是男的负责“深度”，女的负责“挑土”。掘出来的泥被一担担地运往滩涂，铺在石头上。

奶奶本是经由父母介绍见爷爷面的，一碰着面却说面熟——嘿，左眉毛上这条疤，这不是在那条湾那里早见过面了？

两个人认识了七年后结了婚，那个时候奶奶二十四，爷爷二十七。

爷爷他手巧，常常做点小东西讨奶奶欢心：他会用铁丝编成小篮，在里面放几朵说不上名儿的小野花然后给奶奶；他会折纸，折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船啦，蝴蝶啦，千纸鹤啦，青蛙啦，还有好多。

爷爷他也自己做扫帚，长成的观音草、成熟的高粱茎、多岔的竹枝或者成片的棕榈，再加一根竹竿和捆绑的绳子，就可以变成一把扫帚。他也自己做簸箕，多数时候是用泔水桶一类的东西直接劈开当作簸箕用，少数时候也会用竹编。他也自己做苇帘，用一个专门的木器来把芦苇杆一根根排上去然后爷爷把它们紧紧地编在一起……

我常常想是手巧的爷爷生在了那个时代，还是那个时代成就了手巧的爷爷。那时候就连粗麻布衣服的原料也是人们用巧手从络麻上剥下来制出来的。

九月是络麻成熟的时候。沙地上的络麻能长得比人高出许多，地底盘根错节，拔络麻通常是家里的壮丁负责。拔络麻的下一步是夹络麻。夹络麻是夫妻活，需要合作才能进行：一人将一支络麻根部置于麻夹筒中（夹络麻的工具，通常用两支铁管或两支细竹制成），另一拉络麻的人先是右手拉住络麻根部，拉出一部分用左手接住，看到要拉至络麻叶子时，拉麻人猛地一抽，此时夹麻人也需将麻夹筒用力夹住，向身后一甩。这才算干净利落地剥完一支络麻。

夹络麻是一个技术活。夹得紧了则损伤麻杆，夹得松了则不利于脱胶。而爷爷奶奶总是配合得很默契，夹麻杆又快又干净。

脱了胶的麻杆就可以剥了。剥络麻一环相对省力些，却也需要巧劲。络麻长刺，剥麻时要戴上手套，取一支在中间扭着拗开，先剥上半支，再剥下半支。上半支细小，皮薄一些也嫩一些，而根部粗壮许多，皮长得也厚实。剥到根部时在坐着的凳头上接一下力，便能剥得轻快不少。

剥下来的麻皮要在水里沤烂，留下麻筋。好的一些可以做衣服，次的一些就用来编麻袋，拧麻绳。剥完皮留下的麻杆也并非全无用处。爷爷把它们编成类似“苇帘”的“麻杆帘”，奶奶把它们搭成攀缘架，让葫芦、丝瓜、黄瓜、豌豆等一些攀缘类的植物尽情张开手脚。

尽管市场里能买到各时各地的菜，但爷爷奶奶总要自己开辟一块小菜园种哪怕几株菜。有时邻里间会互赠苗秧：你有番茄苗就会给我几株，我有黄瓜秧就给你几株。邻里间一直保持着这种亲睦关系——一旦自家的南瓜藤“丰产”了好几个南瓜，就必定要送给邻居一两个的，甚至奶奶吃饭时都会端着碗去串门……

“去看看有没有玉米可以摘呀，再给秋葵撒点肥吧。”此时奶奶串着珠花，这么和爷爷讲。

爷爷把钥匙插进电动三轮，向奶奶说：“知道了。昨天小孩儿说要吃老玉米，前不久才摘过，怕是没有好摘的。我去看看有没有南瓜吧。”

我在一旁听着，觉得这对话普通而温馨，觉得爷爷奶奶是平凡而普通的人。再想却又觉得爷爷奶奶厉害得很——他们参与过被称作“人类造地史上奇迹”的围垦，他们会通过自己的双手与智慧给生活增添亮色，他们拥有我们这一辈没有的坚毅的品质、创造的才能——他们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他们铸就了一个时代。

爷爷奶奶的爱情从相识七年到成婚四十一年，从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不仅爱情继续延续，他们的品质与才能也将会通过我们与我们的后代，永远闪亮在时代的浪潮里。

倪欣怡

浙江省萧山中学2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