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忧褴褛 我心惟棋

     燥热的夏日，一家来到西湖边上散步闲聊。即便夕阳已将西沉，空气还是依然湿热。还未走上十来分钟，早已汗流浃背，只能找一处石凳坐下稍歇。

     环顾周围，几棵苍苍的老树底下的小台子上是三三俩俩在下棋的老大爷，不远处，是尽兴唱跳的老年歌舞团，游人在两者之间的空地上走动，不时有好奇的停下来驻足观看一会儿。真是养老的好地方啊，心中感叹。正沉浸于这慢节奏而又愉悦的世界中，却被几只蚊虫扰乱了思绪，忙乱地在瘙痒处重重拍下，自损八百却不见奄奄的蚊虫。又仔细查找了一番，无果。嘴里咒骂了几句，便抬起头，却见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朝树下走来。他的鞋子左右并不相同，左脚拖鞋，右脚套在一只高筒鞋里，不知什么原因，右脚显得有些拖沓。他着着一条深蓝的五分裤，大腿处有几处破洞。炎炎夏日却穿着长袖，与周围穿着清爽的游客显得格格不入。等他再走近，才看清他的脸：五十岁的面庞，面色红润，少髭胡，却多髯须，眼睛炯炯有神，紧盯着不远处的棋局，笔直地走来。在我身前不到五米处停下，背对着我，专心看棋。这时我才发现他提着一个破旧得连上面印着的广告都仿佛要剥落的粉色塑料袋，袋里装着象棋。

我又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这个穿着怪异的人，短短的头发上挂着大块的头皮屑，长袖脏兮兮的，袖上还泛着油光，那条五分裤却是剪去一半的蓝色牛仔裤，几处已经明显掉色，裁剪处的线头悬着，小腿晒得黝黑。右脚上的高筒鞋原来是后跟烂掉的黑色雨靴，左脚的拖鞋中间仿佛已经断裂。路过的人不时朝他看去，常有噗嗤笑出声的，也有看着他暗暗发笑的人。我越发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终于，原来下棋的老大爷下完起身走了。他便沿边坐下，倒出自己带的棋，一边熟练地摆棋，一边找寻着对手。待棋局正式开始，我便凑上前去观看。俩人杀得有来有回，不过不同的是，周围围观的大人议论着，都在帮着他的对手，惟有他的回合时大家合嘴看他的落子。有好几次，他的失误被对方抓住，失去了关键的棋子，只得转攻为守。每次自己的棋在观棋者与对手的议论声中被吃，他只是笑笑，不住地翻转着手中吃得的棋子，道出一句：“不中啊，伙计。”又有几次，他步步紧逼，接连将军地对手仓促应对，也只是摇摆着上身，笑着，反复地说着：“哎呀，不中哦。”不管形势有多紧张，不管自己优势有多大，他永远是笑着的，永远是紧盯着的棋盘的，眼里是不尽的光芒。我为之感动，看着周围议论的观棋者，又有几分同情之心。

又有几个好奇的人走近围观，在充满汗味的空气里，本就不安分的蚊虫愈加躁动，周围的人都时不时地在瘙痒，不远的歌声此刻尤显嘈杂，几次我都不能静心看棋，围着台子走几步，又停下，换个方位看棋。眼神落到他身上，却是格外专注的神情，几只虫子在他脸上趴着，爬着，叮咬着，却不见他的任何反应——他沉浸在棋的世界里，他的心中只有棋盘上红黑的棋子了。

两局杀完，已过了近一小时，重新开局的片刻，他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部老年机，见时候已不早，叹息说：“要去值班了，迟到四十多分钟了。”眼里流露出无尽的失落与惆怅。周围人闻此，渐渐散去，只留下我在旁看着他孤独地将已摆好的棋子收进那个粉色的塑料袋中。系上结，抬头见我还站着看他，微笑着说：“小伙子跟别人去下吧，我要走了，下次再来。”说罢，便起身，看了一下周围，又摇摇晃晃地走了。无人相随，无人在意。雨靴拖在地上的声音逐渐淹没在众人的议棋声中，失落的身影消失在来回的人影之中，只留我一人在原地站着，想着。

身后传来妈妈的呼叫我的声音，我转过身，准备离去，脑海里是那位棋迷认真思考的神情，还是那个奇人沧桑脸上的温暖微笑。耳边的音乐仍在响着，却不是那么嘈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