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
令人愚懒的阳光总能从窗帘缝爬进来。指甲掐着胳膊肉的疼与困并存,志气批评着生理本能。眼睛不能聚焦的那一刻,他射来了一道目光。我好似被注入了一丝灵魂,回了精神的目光。“噔噔“他叩叩黑板,捎带笑意。
“今天啊!是我们最后一节课!大家都很厉害,一个暑假,把高考倒数第二大题和第三大题都给干掉了!数列!和解析几何!”
“咚咚”他激动地敲敲黑板。“大家都是我的老部下,跟我混了一年了啊——”他挥挥手臂,真有运筹帷幄那回事,“我跟同学们感情浓厚啊——”底下不少同学窃笑。老张嘛,还是一如既往的这么热情大方啊。我的目光炯炯,笑不出来。
我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教室里的困意已经散去了,看着他即将张开的口,心脏似乎被攥紧了。“但是啊——”果然,“教育局呢,不让搞了。”教室里有些骚动,快速扫描了一圈,喜悦激动疑惑紧张期盼……独独,没有看到一双带点珍惜,我垂下头,像是被审讯的犯人,等待着。
“以后我们见面就要看缘分了。我呢,可能还会继续教书,也有可能回家族企业,也有可能看点别的。”嗓音低沉了许多,暗沉的皮肤下,我却还能看到跳动的血管——
“可是我三四十年了啊——还是喜欢我这点三尺讲台!还是怀念我们大家一起战斗啊!哈哈哈——”他大笑,把黑板砸得噼里啪啦响。此刻应该有热烈的掌声才是,此刻大家应该充满感动才是,我将双手放于胸前,想做那气氛的领头羊——开掌,未合。纵是我心里早已翻起波涛,身边的同学们眼睛里毫无波澜。手颤抖地交合了,我同身边一样,坐着,看着。他拎着嘴角在讲台前徘徊,突然,他激动起来:“最后一节课了我给大家讲点好题目!”眼睛一亮。几个聪明的小男生也摩拳擦掌,兴奋起来。
“这个题,是一道高考题,这个题需要一个科学家才能解的出来——哈哈,达朗贝尔。”一个一个黑字块在黑板上跳跃着,如品了陈年佳酿,他的脸开始泛红,手臂有力地挥舞着,粉笔“笃笃”唱出花儿来。似乎太过激动了些,以至于……算不出来了。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他的眉头好像皱了很久了,台下的同学好像嘈嘈起来了。许是谁都有少年英雄的梦,不少同学开始指点起老师,他不动,他就琢磨着自己的过程;下面有人叹气了,他不动,他就琢磨自己的过程;有人倒推出答案了,他不动,他就琢磨自己的过程。
他不动,他就琢磨自己的过程。
终于是嘈杂起来了,他一遍一遍试,一遍一遍算,还不忘一遍一遍同我们讲解。我注意前面的那三个交头接耳的男生,不忘注意到了他弯腰写字时的白发。我戳了戳前面人的背,递了一张纸条:
这是他最后一节课,求你们配合一下,谢谢了。
周边没有安静什么,我滞住呼吸盯着他,教室里仿佛只剩下了我和他——他绘声绘色地讲,我神采飞扬地听。
他写毕,转身,在众人收拾书包的情况下,还有一个眼角洇湿的我。我想他应该看到了,不然为何他笑着离开。
我追了出去,我喊道:“爸,他们不尊重你!”泪珠便断了线似的滚了下来。他乐呵呵说道:“怎么会呢!我们一起题目做的很好啊,你们都是我的老部下老战士呀!”他向他们挥了挥手。他们也热烈地回了。
我后悔了。我自以为最懂他了。可他哪在乎那点三尺讲台啊。大家好像都懂,就我不懂。可我觉得我也没什么错。他送走了一批又一批逐梦少年,不惜得最怀念这一批,讲台才是他的主战场。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那个三尺,回不去了,一道永久的沟壑,一个传奇了。
(浙江省萧山中学 张子青 高二10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