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绽放的传奇

油菜花绽放的传奇

张爱玲的短篇小说集《传奇》一书扉页上有一句话：“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我们总是习惯于仰望歌颂传奇人物，只将目光投向于他们以璀璨生命绽放出的绮丽花朵，却总容易忽略了脚边朴素的泥土，那真正孕育了传奇的泥土。

生活在乡下，抬眼便是宽阔无边的天空，油菜扎根在乌黑的土地上，安静地徜徉在穿梭无形的风中，农民们也忘我地直腰弯腰，伴随着风吹麦浪。我从未想象过这儿的人们是否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传奇人生路，刻意寻找的传奇总是与现实格格不入。

春天的时候，油菜会开。油菜油菜，听起来那么平平无奇的植物，真正长成后总是令我肃然起敬。它们长得那么高，是一群一米八高的年轻小伙，明明被叫做“菜”，却给了人一种遮天蔽日的感觉。我需要踮起脚，用力拉长手臂，才能勉强够到它们开得热烈的花朵。倾听油菜花的声音，它却告诉我，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一年一年，一代一代，它的身上，不知承载了多少前辈曾经历过的风雨飘摇。

眼前一片荫蔽在油菜绰绰约约的摇曳中渐行渐远。转眼间，它们变成了一地的黑褐色油菜籽，烈日暴晒下，有一双黝黑年轻的手，握着一把形似猪八戒钉耙的农具，将它们来回“翻炒”。就在这样高温的炙烤与无尽的挤压下，它们逐渐脱去了水分。

晒干脱水后，它们被一张极大的粗布包裹，赤膊的年轻男子用他劲瘦却有力的肩背，将它们堆到墙角。有的被直接包裹储藏，有的在外风餐露宿。这位油菜小伙很幸运，没有被榨成油，而是作为了夏秋播种的种子。那双手以指腹上薄薄的一层黄茧轻轻拨弄着它与它的伙伴们，似在挑选着什么。

终于到了播种的时节，还是那双熟悉的手，将它们均匀的撒播到土壤里，覆土浇水，出叶后移栽。每天年轻男子都会时不时来田里视察，用他日益变得粗糙的手撵走偷吃的虫。

等到它们长得高些了，便看到那年轻男子背上一大桶农药，手持喷管，脖上挂着一条毛巾。歪歪扭扭地带着口罩，汗水从口罩缝里滑落，滴到田里，黝黑的面庞在烈日下如同一尊雕塑，坚毅，不动如山。穿梭于愈发高大的油菜丛中，冰冰凉的农药如同下雨，带走了一切叨扰它们安宁的小生物。

油菜第一次仔细地观察这名男子，脚步生风的他，仿佛一到了田里，便忘却了世俗的烦恼忧愁，全身心地投入到在外人看来枯燥且乏味的工作中去。哪怕到了饭点，老婆子站在田埂间大喊，他也笑着大声回应，却不停下手头的活儿，任凭汗水肆意流淌。油菜心想：真是个传奇般的农民呀！他所投入到这里的汗水，想必与天上降下的甘霖一样重要不可替代吧！

日与夜间，星辰变换，这片宽广朴实的黑色大地，从未变化过。到了收菜籽的日子，油菜们再次变回了一粒粒小小的黑籽，被装进竹篓筐里，麻布袋里。

油菜们自此过着一年又一年相同的生活，一代又一代，它们看尽了世间永恒不变的风雨。变化的唯有男子逐渐变得伤痕累累的双手，发黄破裂的指甲，皱起老化的皮肤，还有他脖子上那条永恒不变的“传奇”毛巾，已经旧的包浆了。

“对我们来说，他就像朋友一样，陪着走过了那么多平凡的岁月。”这是油菜的心里话。

眼前又嚯得一闪，我回到了自己站立的田埂间。就像亲身经历了那么多年一样，我抬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花田，那么绚烂多彩。

我又看看田间那些弯腰劳作的农人，那个人，会是谁呢？或许每个人都是吧。这一片油菜花田，是大地母亲的黄金勋章，是晶莹剔透的琥珀项链，是玛瑙，是钻石。它是一部世人谱写的传奇，不仅如此，在这儿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挥洒汗水辛勤劳作的人，都是这田间，这世上永恒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