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见的传奇故事
天依旧灰蓝,人依旧忙碌。车水马龙的街上,没有人会刻意止步。
一身灰蓝布,洗得衣角泛白,用深蓝色的线拼凑起来,整整齐齐,倒不难看出那一手好绣工。一双粗布鞋,灰蓝色,鞋头沾了污泥,斑斑点点的,倒是像花——梅花吧。衣袖一圈一圈挽上去,松松落落垂着,露出小臂,棕黄色。皮肤皱巴巴的,像晒干的豆腐皮,却显得干爽。她坐在路边高高低低的台阶上,用一顶不是很旧的草帽,有一阵没一阵地扇着。
天不是很热,毕竟还阴着,只是闷。没有风,树也不摇。云逗留着。抬起头,透过密密的叶,她看见一点一点破碎的灰色的天,像是要下雨,又不像要下雨。她把头往外探了探,没有叶的遮挡,更清楚些。“要下雨了啊!”她喃喃自语,徐徐转身拾起台阶上的蒲扇又扶起蒲扇边一个大大的麻袋,一个用劲儿把麻袋抬上破旧的三轮车。三轮街上还很多,这么破旧的却不常见了。
天愈来愈沉, 街上已经很少人了。
“这雨下不了大的”放好东西,她有些费劲地跨上三轮,再抬头瞅一眼天,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她骑着三轮离开,高高低低的台阶,三轮上有个铃铛——边缘已经生锈了,一路叮叮当当地响。
雨下来了。砸在巷子里人家的铁门上,咚咚当当地响,砸在街道边人家的防护窗上,咚咚当当地响,砸在三轮车的铁皮上,咚咚当当地响。三轮车依旧徐徐地向前走,像头耕读的老黄牛。她把三轮骑到一个大棚边停下,有不少人在这儿躲雨,穿着朴素,和她一样。
“诶,婶子,今天也出来啦!”一个阿婆从人群中挤过来,和她搭话。“身体还硬朗吧?”“硬朗,怎么不硬朗?没事儿我就出来走走,一直呆在家,总会把人憋坏的。” “嗯,是这个理儿。”那个阿婆笑着答,之后就不再说话。
她没有把三轮停到棚子里去,而是在靠近棚子的地方,找个空地儿,往轮子后塞几块石头,又抽出一张大大的雨布,盖住三轮,挨着三轮,在大棚边缘的地方坐下——这足以让雨点落不到身上。雨不是很大,却缠缠绵绵的,顺着大棚斜斜的顶往下滴,一滴,两滴,滴落在她的鞋背上,顺着鞋上的纹路渗进去了;滴落在水泥地上,溅起来的水珠跳跃着。她伸手去接。丝丝凉凉。
她从车把儿上解下铃铛,拿在手上轻轻地晃,叮叮当当的很清亮,却不吵人。声音不大,却像一缕无形的丝从大棚中穿过去,引得大家都看向她。那些同情的目光,她感觉到了,却没有回头。她笑着,晃着手里的铃铛,继续看雨点落在水洼里,漾开的波纹,看它砸在三轮上,溅起的水珠。铃铛叮叮当当的,一直清亮。
“婶子,你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的,就和我说说吧!"那个阿婆带着几分恳求的语气,清亮的眼神里有着同情。“嗨,我能有什么事?”她没转身,却停止摇铃,攀着三轮锈迹斑斑的边儿,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走吧,走吧,雨都停了。”她掀开挂在三轮上的雨布,把着车把儿,扬长而去。
“唉,你说这叫什么事?”那阿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知道的,跟着叹气摇头,不知道的到处好奇地问。“那孩子多乖巧能干,就是太不幸,可怜见的留下婶子一个人。这做母亲,的心都碎了!”“是啊,好说歹说,捡捡瓶子,拿着养老金,日子也还能过活,她非得学着年轻人去捐,捐给谁了,自己也不知道。倒是可怜自己的日子,过的苦。”“算了,散了吧,散了吧。”
我与她相识也不过是这样一个雨天。一瓶水,换得一个笑,笑很暖,也很干净。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背后的故事,几分吃惊,几分感动,几分传奇。
很多年后,我在村子里遇见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我问他从哪里来,要找谁。我们就随意地在路边找两块石头坐下来,攀谈着。一个捐助他帮助他,让他得以完成大学梦的普通农村人。听他的描述,我越发觉得是她!我向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讲述了她的故事——多年前从别人那儿听到的(我极力把它讲述的准确)。
这是年轻人第一次听见背后的故事,几分吃惊,几分感动。“她就是传奇!”年轻人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