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传奇） 超脱 胡景来

超脱

   拳头高高矗立，金光荡开涟漪。英雄啊，你要证明世上没有必败无疑。   ——题记

   他的脸和腿都有伤疤。他的手臂粗壮有力，皮肤黝黑。他的皱纹层层累叠宛若山丘连绵。他老了，但似乎从未老过。奇怪，真似当年，他真似从当年起就从未改变过。

   当年工地发生塌方事故的时候，外公就在房子里面。他亲眼看见竹竿一节节折断，发出过节放炮仗般的声响。巨石纷纷坠落，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像一阵绝望的嘶吼。那是1969年一个炎热的夏天，戴吉和27岁，还是个青年人。他是江山敖平公社的一员，靠诚实的劳动捱过了三年饥荒。他平时爱穿白衬衫，有一个怀孕待产的妻子。

   雷电在空中像蛇一样扭动痉挛。狂风摇熄灯火，楼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事后人们发现是暴雨酿成了这场灾祸。三年来最大的一次暴雨在1969年的这个下午袭击了这座城。只具雏形的楼房在自然界前就像孩子的玩具一样任人摆布。没有预兆，无声而来，带着死亡的不详气息，戴吉和的心也被暴雨淹没了。

   即使在多年之后回想起，外公的面色依然凝重。他在无数个夜里仍会重温那个下午。逃向幸存的门就在他的手边开着，但是那是“逃”。他扭转他的头颅走上另一条反路，步履庄重而又威严。

   很幸运，戴吉和当时就在门边休息。楼里没有光亮，门外渗出唯一一点光明，极好辨认。戴吉和几乎已经跑到门口，突然想起楼里还有另一位工友。当时因为事发突然，戴吉和心慌意乱，所以遗漏了他。

   回去吗，还是不回？

   外公说他怕死胜过所有人。他有妻子，有即将出生的孩子。他一人身上压着三人的命，与其说他怕死，不如说他不能死。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嘴上还在念叨，可腿却不由自主迈了出去。外公事后回想，说至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出那个决定的。“腿就是迈了出去，然后跑起来了。”心中冥冥有一种启示，告诉他必须要救这个人。“他的命，也是命啊！”因为工友也有家庭，所以他的命和自己的一样重要。他相信他们都能活下来。他年轻。他的手臂粗壮有力。他对未来有着无限的乐观。

    往前走是苟且地活，往后走是为了别人的命而一搏。大厦将倾，在碾碎了恐惧之后，走来了一名新生的英雄。

    戴吉和颤抖着腿，在楼里呼喊那位工友的名字。可各种杂乱的声响模糊了他的呼唤，使搜寻变得不易。整栋楼在凹陷变形，叫喊无疑加快了它毁灭的进程。千钧一发之际，戴吉和终于看到了工友的身影。他冲过去拉住工友的手，指着门的方向吼道：“往那跑！”两人用尽了全身气力冲刺，与死亡擦身而过。他们一直跑，跑到田垄里，才敢回头看。那里已是一片废墟。渺渺黑烟起。

    后来，外公的女儿出生了。过了二十一年，他的女儿结了婚，之后就生下了我。我长大了，就趴在外公腿边听他讲故事。听他讲那个夜晚的抉择，听他是怎样的勇敢果断。听山间的泉溪，听水牛的喘息。他大难不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听着简直像童话一样。

    如果童话是真的，该有多好啊！

   事实上，在塌方时，门口是最先倒塌的位置。外公放弃了第一时间跑出去，就没有可能有第二次机会。他也根本没有找到工友，因为工友早从一个不起眼的小窗翻了出去。工友看见外公从门口跑回来找他，还从窗外呼喊。可惜声音太杂太乱，而外公自己也心情急躁，所以没有听到。不难想象，在搜寻无果后，外公的绝望。看着唯一的逃生通道消失在他面前，彻底而又绝对的黑暗铺面而来。世界只剩下了雨声，一下下敲打着墙皮，也一下下敲打着外公的心。他闭上了眼睛。

   雨下了一整夜，一刻也没有停。

   雨后人们立刻进行了搜救，但是无果。外公已和那座楼融为一体了。三个月后，他的女儿出生，交给他的弟弟抚养。他的女儿辛苦地割猪草，辛苦地摆摊，辛苦地创业，后来有了幸福的生活。他的女儿年年去扫墓，等儿子长大后也带他去扫。外公的墓坐落在青山之上，墓碑上有一颗红星和“人民公社”四个大字。外公的女儿就站在墓碑的旁边，给她的儿子讲她父亲的故事 。她说他是一个怎样的传奇人物，有着怎样的聪明果敢，性格怎样的仁爱正直。至动情处，则泪洒青山。而故事的主人公，就在三尺之下，静静地听，静静地笑。

   又过了很多年，我在一本名为《喻世明言》的书中看到这样一句话，讶于与外公之事如此相似，可作对他的评价，不禁感慨世事机缘。现抄录如下：“汝今超脱污泥之中，高翔青云之上，似沉沦粪土，无有出期，相去不啻天堂地狱之隔”。

   要勇敢地站立和呼吸，要无惧地迈步和挺立。英雄啊，在蹚过激流之后要把一切把握。落日已熄，你的路遥且长。

  作者姓名：胡景来

  学校：江山中学高二（10）班

  指导老师：王芝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