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天繁光远
小时住在外婆家,玩得无聊了,就去看外婆做手工,有时是元宝有时是竹篓子,用于补贴家用。不过此竹篓子非彼背篓,而是灯笼骨架。
外婆手粗红,手倒是灵巧得很,上下翻舞,麻乱在一起的细竹篾便乖巧地编成网状。外婆见我看得入迷,指给我蔡阿公的家,说,全村里蔡阿公编得顶(最)好,西兴镇上都有名,你去他家看看。我怕生得很,缩在蓝漆的大门口窥望着。
院子中架着一串串像烧饼一样压扁的灯笼骨架,整整齐齐码在一起,沐浴在微光里。屋里传来“唰唰唰”的声音,伴着湖边鹅和鸭“呱呱嘎嘎”的叫嚷,此起彼伏。外婆已然站在我身后,推我一把,径自进屋了。
“阿囡你看,阿公各(的)竹条齐够(自己)削各(的),全村里裘意回(就他会)。”外婆颇有几分有荣与焉,跟他扯几句谁家结婚了谁家偷人了谁家分财产闹掰了,阿公时不时评论两句,手上活却不停,削着手上的竹条,屑沫四扬,随空气中阳光照亮的尘埃飞舞,慢慢向上升向上升。
老一辈 西兴女人皆有一双编竹笼的好手,那是嫁好人家 资本。女人编好竹笼,传到男人手里定型、修建、糊面。糊上浆糊,贴上桃花纸,一盏简易的灯笼就基本完成了。但随着我逐渐长大,外婆年岁渐涨,竹编灯笼消失在家中,也消失在一栋栋拆迁楼中。偶尔零星会听说阿公的消息。外婆说,他不想浪费了这么好手艺,半路出家,去寻了一位老师傅仔细研究怎样更好看,退休之后更是一副身心全扑在灯笼上,为此,他一个铁路工人,买了许多古书钻研,甚至去老年大学系统学习国画、书法,你可以想像我外婆一个乡村老太太的惊奇,因为似乎老年人都偏爱在家弄儿贻孙。
再闻他的消息,是因为他成为了省级非遗传承人,那在我们那可是件大新闻,但他似乎并不在意,照样闭门做灯笼,又听说他在好几个小学开了课程,免费教授课程传播西兴灯笼。说来也是,我知道这是我家乡独有的手艺也多亏了他。在此之前,我甚至以为家家户户都会做一样的竹编灯笼。前些年,他的灯笼被展示在河坊街,只见他在一片繁光下笑得赤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