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叔

“傻老头！”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学会了嬉笑。

几颗灰扑扑的石子撞在余叔的毛衣上。我走过去拦住那群熊孩子，余叔倒毫不介意地拍了拍石凳上的灰，坐了下来。

“我小时候可比这野多了。”余叔笑笑，手指交叉抵在石桌上，“邻里街坊都头疼，但想起来却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年轻人都会长大的。”

人老了就喜欢怀旧，遥想当年的时候仿佛自己仍然年轻；年轻人喜欢听老人怀旧，不用褶子和皱纹就可以见证一个时代。

我坐到余叔旁边，余叔往打着补丁的裤子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

我印象里余叔是不抽烟的，也不酗酒、不熬夜，一日三餐都清淡的很，但总有许多时候例外——余叔以前是医生，半夜爬起来赶去医院做手术，想规律也规律不起来，或者一天做四五台手术，累得眼里都是红血丝，胃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余叔手上的烟。

他拒绝了我的打火机，没有点上，而是咬在嘴里轻轻吸了一口，重重叹了一声。罢了又把烟夹在手指间，朝我递了个眼色：“抽烟有害健康，该戒了。”

我在一旁讪笑着点头：“基本不抽。”我也是学医的。

余叔的目光四下里晃荡，最后定在石桌的中央：“其实以前压力太大的时候会抽上一根，每次都会被她发现。”

我知道余叔是想老伴了，一个很温柔的女人。也许摸烟的时候就在想，也许坐下来的时候就在想，也许无时无刻不在想。

余叔一生救过无数人，他穿着白大褂、拿着手术刀的样子吗仿佛战无不胜的神，也许因此惹恼了死神，抢走了他最爱的人。

余叔的手从来不会抖，不过那天他拿着烟，没点上，手抖得像是快拿不上。

车祸，ICU，病危通知书，空阔的走廊里匆匆而过的行人。

余叔忽然老了。

年轻的余叔是很爱笑的。我家和他家是好几十年的邻居，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听他讲故事 ，听他欣慰又在死神手底下抢到了人，听他大笑新来的小助手几台手术就累得干不动。那时候我还写过一篇关于他的作文，在全班面前读过。他一直都是我的偶像，支持我一直走到今天。

但是老了的余叔不笑了。他晴天时总是坐在小区楼下的石桌上，看着小孩笑他。

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空的时候我会陪余叔坐坐，坐到日落。

树影逐渐拉长，光滑的石桌反射出夕阳的余晖。顽皮的熊孩子早被母亲拎回了家，隔壁幢的大伯提着菜上楼，几个夹着包的上班族已经停好了车。

“我孙女刚刚高考完了。”余叔说。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读医吗？”

“读医……太苦了。”余叔摇了摇头，背着阳光，看不出表情。

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读医很好。”

夕阳垂地，霞光似火，沉闷的黄昏里蛐蛐声响起，远处传来狗吠的声音。

“是啊，很好。”余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