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传奇】+《戏骨》+倪玮罕琳

    我是美蓉姐的票友。说起美蓉姐，行医唱戏两不误的妙人儿，就不得不提一提她那位一生成为传奇的养母。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从美蓉姐的口中得知了这位传奇人物的生平。

    话说美蓉姐的养母，人称雪姨娘的，给人第一印象便是“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的清雅，再一看又是“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淡漠。

    且看雪姨娘临唱前，捋了捋发丝别在耳后，理了理衣衫，攒着底气儿开了嗓，手中的折扇缓缓捻开，“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情也痴……”一曲唱罢，长叹一声，饮啜一口香茗，眉眼处流露出一丝的伤感。且听她言道，她原是奴籍，后遇贵人陈老板买下，随其姓陈，取单名一个“宁”字，取自‘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为平安宁静之意。尔后便在这戏班子里长大，当了一名学徒。

    民国时期，这陈老板在天津梨园里可是个顶个的大角儿。当时的皇亲贵戚、军阀老爷都抢着要听他的戏，后来嘛就连对京戏什么都不懂的小日本军官也听得津津有味。他一出场，当街游行，嚯，真是万人空巷，这盛况也就过年的时候可比上一比。这游行么，好比是状元郎游街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脚跨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气派非凡。当时小小的陈宁就跟在师兄师姐们后边挤在人群当中，往人家裤裆缝下瞧师父。当时的陈宁不过是一个小学徒，班子里各种杂七杂八的活儿都得她干，那在后台可是连站都没她站的份，只有她麻溜点儿的把活儿全干了，才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蹲在台旁柱子边偷瞧一会子。

    十几年学徒的日子一晃而过，陈宁终于开始登台唱戏成角儿了，当时是一曲名动京城。有一回，好像是哪一个王府里头的老福晋亲口点名瞧陈宁的戏。陈宁那时候心气儿高着哪，随手点了一出《长生殿》。《长生殿》可不比《游龙戏凤》这种粉戏，也没有《宇宙锋》《锁麟囊》这等戏卖地上好、情节曲折寓意好，这完完全全得看角儿对杨贵妃的情感理解，要不说梨园里少有人演这出戏呢。可陈宁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偏点这出戏，要知道若是演砸喽可真是咔擦那么一回事儿。但是凭着良心讲陈宁唱杨贵妃，那不叫唱分明是演活了，她不光是嗓音儿那叫一个绝，水袖舞得那是惊心动魄，头上的珠光钗钿抖得那是花枝乱颤，简直就是老天爷赏饭吃，一曲唱罢，全场没有一人不为杨贵妃动容的。

    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是没有人说酸话。别的也就罢了，一句“下九流的戏子，别人手里的玩物，还不是没有男人要”戳中了陈宁的软肋。好像一夜之间泄了气一般，陈宁再不主动提京戏。终于有一天陈宁坏着身子哭着跪在陈班主面前，班里人拉劝了好久，要知道陈宁满打满算才登台唱戏三年零一月，学了有十一二年，连本钱都没有赚够寻常人怎么可能放人，但师父还是把卖身契还给了陈宁。望着陈宁三拜九叩地向自己辞行，陈班主只是悠悠地说：你学了十多年的戏没你想得那么轻贱，你今个儿小看这戏，明个儿就是小看你自个儿，你师父我风光了大半辈子，可没被这虚浮的荣华给迷了眼，这人哪，甭管外人捧不捧戏，你心窝子里头有了，这人就有了。戏骨戏骨，讲的就是骨气。

    那时的陈宁哪有回头路，出了翠云楼的门便上了一顶小粉轿子。哪知道那男人不过是看重陈宁的肚子好抱给正室夫人。可陈宁是从地底边儿爬上来的人，到底不傻。她面上不显，私底下讲家里值钱的物件偷偷典当到了外头去。陈宁摸清了逃跑的路线后便常常在房里唱戏，一折一折地唱，也不嫌累，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等到陈宁攒够了钱，买通了门路买了一张当夜的火车票进来，当即打点好金银细软，在房里放上唱片机，就连夜起行到了上海。

    到了上海陈宁还怀着孩子不能唱戏，无奈之下隐姓埋名性雪，外人称她雪姨娘，给人家当了绣娘，讨了份生计，好歹是把孩子生下了。那时听说日本人打下了东北，雪姨娘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给孩子就起名叫卫国。后来，雪姨娘辞去了绣娘的活计，仍是放不下唱戏，用着这几年攒的钱置办了一身的行头，招了几个学徒，就搭了一个班子。虽比不得城里的大班子，也只是在乡里村里搭台子唱戏，这几年过得也还算不错。渐渐地，雪姨娘的气儿有些提不上来了，不再整场整场地唱了，只是唱几场折子戏，怀念怀念罢了。倒是卫国继承了他娘的衣钵，也开始登台唱戏，只是除了唱戏他却对小日本关注得紧，倒是格外与他名字般配。雪姨娘到了此，才有些回过味当年师父对自个儿说的话了，人哪，还真不能自个儿瞧不起自个儿。

    就当雪姨娘自以为自己这半生也就这样过了的时候，忽地有风声传来说日本人打到上海来了。这可不得了，满城人心惶惶，大伙儿都各自打听门路想怎么逃难去。雪姨娘纵使见过多少风浪，也是心下一沉，卫国却是出奇地镇定，很认真地盯着雪姨娘，雪姨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也不着慌了，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上妆，绑水纱，穿宫衣，踩绣鞋，雪姨娘拿了京胡跟在他后边，母子俩一步一步庄严地登上城楼，好赛战士赴沙场马革裹尸还似的，不知怎的，雪姨娘心底里又窜出当年师父的话来，看到了卫国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那种骨子里的尊严、血脉里的骄傲。京胡一起，嗓音一开，石破天惊，荡气回肠。那扮相是惊犹天人，好赛过天上的人儿，连那鬼子都生楞了许久，甚者连自己被砍了也不自觉。唱罢，卫国整个人仿佛失了全身的力气，一头栽倒在城楼下，到底是遂了他大半辈子的心愿，死了也没白死。雪姨娘抱着卫国的尸身，一个人埋了，又给卫国立了块墓碑，没哭，一点儿眼泪都没流。心里嘴巴边就念叨着师父的话，等战事一过去，雪姨娘疯了似的扒在那墓碑上大哭，直等到眼泪都流干了，嘴里干巴巴的嗫嚅着：师父，我，再到卫国，都是唱戏的命，当真是一辈子和戏搭上了……

    再后来，新中国成立了，京戏渐渐地没落了，倒是美蓉姐仍旧继承了雪姨娘的曲艺，只是雪姨娘还是不满足，强硬地逼着美蓉姐去国外学医。美蓉姐性子软，在外国人面前总挺不起腰板来，死了活了不肯去国外。然而在那个晚上听了这么些，美蓉姐好像明白了什么，临行时，也是哼着曲调，腰板无意中挺了挺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母亲是看着咱中国医学落后才让我该学医的。”美蓉姐如是说道。只是当时的她不知道，她再回来时便是天人永隔，一代传奇伶人终是落幕，戏骨二字却永不磨灭。

萧山中学

高二四班

倪玮罕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