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

搬出老家已经好久了，每次回去总是感慨万千，外面的世界变化这么快，可这里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就跟外公一样。

外公已经年入古稀了，同龄的老人们早就在躺椅上悠闲晒太阳了，只有他每天早起带着一包大饼去田里，直到夕阳把天边的云朵映得通红，他才一脸满足地回家。街坊邻居看到了，总会叫住他：“田里有大收成了？”外公听了，总是笑着点点头，但是这么多年来，那片庄稼地年年都长得很好，外公腰带上的钱包却一直没鼓起来过。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那次外公一大早叫我起床，把我拉到田地里。

庄稼的叶片上还有白花花的霜，田埂上的泥土很硬，还很滑，好几次我都差点滑倒，可外公却稳稳地走在前头，似乎脚底穿着吸铁石，不一会儿便到了稻田深处，这里很静很清凉，空气中飘着阵阵稻香，还有小虫子轻微的叫声，远处是朦朦胧胧的山峦，还有云雾给它们作了白裙。外公没说什么话，只是展开折叠凳坐着，嘴角微翘注视着一望无际的稻田。

外婆跟我说过：“外公以前是村里生产队的一把手，把弄庄稼可是第一好手！”说完她的眼光黯淡了一些，“可惜后来外面有人来占土地......”那是很多年前，村里的大片田地被外面的企业家看上了，要过来把田地用作建筑用地，可种田在那时候仍然是一部分村民的主要收入来源，土地就是命根子，可村干部是外面调来的，收了钱便同意企业家来占地，那时候人们的法律意识不强，只好“造反”，外公挺身而出带着村里人去反对，结果冲在最前面被推土机撞了，肋骨断了一根......从那以后，外公不再种田了，直到土地稳定下来之后，他才再次拎起锄头下田，只是他变得不一样了，这位曾经收成傲人的队长，成天傻坐在庄稼浪里，人们再也没有在市场上看到他种出来的稻子。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外公已经站起来好久了，我看向他，满是疑惑，究竟外公心里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让他变了，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心电波，外公缓缓回过头，露出了他满是岁月沧桑的脸颊：“你知道啊，这么大片田呐，有一天就要没了。”

对啊，原来如此，我突然知道了点什么，这个世界变得这么快，土地也一天天紧张，这片田地迟早会被拔地而起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代替，那时候，只有车水马龙带来的喧嚣，虫鸣、蛙叫、稻香便无影无踪，外公是舍不得了。

所以，外公每天都陪着这片田地，仿佛每天都是最后一天能下田了。顺着外公的视线，田的尽头，是一条河，河上是一座大桥，桥上满是车流，当然，这些车，最终会开进田里。不过现在不会，这里依然充满自然的生机，把所有现代社会的吵闹隔绝，如果不怕脏，秋天躺在麦浪中间，感受蓝天与金色稻穗的交融，感受那变慢的时光。我想，这就是外公改变的原因吧。

外公没什么学历，认不得几个字，只是年轻时种得一手好地，他没有古稀老人的享乐，他拥有的，是这个浮躁时代稀有的珍惜，稀有的那颗能慢下来的心。

这就是我眼中的传奇，称不上轰轰烈烈，却金黄得耀眼。

夕阳慢慢洒在回家的小路上，外公步履轻松写意，而饭桌上，外婆已经摆好了一桌饭菜，都是家常菜，很朴素却喷香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