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

    滴答滴答—外面的雨声忽重忽轻，我站在栏杆边，望着不远处的枯荷，忽而清晰忽而朦胧。

    当初听说吃饭地点时，心中难免浮起一层疑惑，已是金秋时节，却偏生来个叫“十里荷塘”的饭庄，来瞧什么？枯荷吗？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的枯荷听雨声。”荷叶似一位历经沧桑老者的脸，表面随时间的沉浮染上了深黄，叠起层层褶皱，不时能隐约听见叶片与雨水摩挲的声音，枝叶在风雨中摇晃，却是倔强得不肯折腰。包厢中传来姑父爽朗的笑声，年过半百的姑父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眼角的鱼尾纹是最好的证明。不知为何，姑父的样貌和枯荷的样子同时浮现在我脑海中......

    听父亲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那会儿，大家都穷，又没文化，大多数他这个年纪的人都去工厂里当了工人，大约也有运气的成分在里头，姑父决定自己去外面闯一闯，这一闯，真是闯出去了。刚开始的日子很苦，一天同时打很多份工，却还是有了上顿没有下顿，已经记不清是因为一个什么机遇，开始做起与钢铁有关的工作，再后来，总算是慢慢做大了。

    我在家族里算是幺儿，我出生时，姑父已经开起了自己的厂子。印象很深的是一次去姑父厂里，也就这么一次。在我的认知里姑父是很厉害的人，我带着好奇心走进厂里，东瞧瞧西望望，心中却不免有些失望：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呢？没有高楼，没有大厦，有的只是发出“哐哐”巨响的起吊机和堆得比我人还高的钢材板块。哦！旁边还有一间小平房，我就被安顿在那间小房子里，房间不大倒也干净，窗边放着几盆植株，地上铺着瓷砖没有一丝灰尘，与外面格格不入。我就这么待了一上午，直到中午，才看见姑父风尘仆仆赶来，头上戴着黄色安全帽，与其他工人并无不同，脚底是一双黑色布鞋，他随手抄起手边的纸巾随意地往头上擦了擦汗，拿起桌边的水就开始咕咚咕咚往下灌，姑妈笑着端着菜出来：“慢点喝，别呛着。”吃饭间隙，我问道：“姑父，你下午还出去吗？”姑父笑着看我，问我是不是无聊了，我摇摇头，没再说话。当老板也没那么轻松呀！我心里暗暗嘀咕着。午休后，姑父又带着他的那顶安全帽出去了，我趴在窗边寻找姑父的身影。姑父正在接电话，没一会儿他又转身，手指向一辆吊车，嘴里似乎还大声说着什么，接着又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室内空调风对着我吹有些冷，我从椅子上下来，回到沙发上去了。傍晚回家我问姑父，为什么当大老板也要出去工作啊？毕竟那时的我认为老板只要在办公室里休息就好了。姑父听了哈哈大笑，眼角叠起褶皱，笑着和我打着哈哈，只说：“每个工作都很累的哟。”

    小时候没懂的话，长大了总会懂的。我听懂了那句话的背后意思，也不禁暗暗感叹姑父的亲力亲为。但在是认真拼命的人也总会累的，我知道，这一路以来，光蛮干是不够的。心态可以说决定了很大一部分。

    我总是觉得，姑妈和姑父这对夫妻真是一个神奇的结合，他们俩的性格真真是完全不同。姑妈是个急性子，说话大大咧咧，又是个爱操心的命，总是担心这担心那，而姑父就是那个让姑妈生活慢下来的人。

    不久前的那段对话让我记了很久。“呀！你今天忙了一天这个事情呀，有没有睡午觉啊，精神头好不好？”姑妈是传统的本地女人，带着一口浓郁的客家话，声音也大。“睡了，香的很嘞。”姑父应道。“真的？哎呀你肯定睡不好，外面乒零哐啷地吵，你在车里肯定睡不好的咯，现在累不累的呀？”姑父笑着回应：“没有的，车里隔音好得很，睡一觉，做了个梦，醒来，毛舒服。”话语里似乎还带着满足。我坐在一旁偷偷笑着。这是一段很普通很家常的对话，可是我一直记着，总觉得从中悟出些什么。

    姑父文化程度并不高，可是他总跟我们提起刘墉的一段话：“你可以一辈子不登山，但你心中一定要有座山。它使你总往高处爬，它使你总有个奋斗的方向。”这时候姑妈总是要笑他，“说来说去只记得这一句。”不是的，这一句就够了。

    我觉得我确实悟出些什么了。有方向，有目标，肯努力，知足常乐。这是姑父用自己的经历教给我的。

    创业一词在现代早已不新鲜，但在那时，却是一次对未来的挑战和无尽的冒险。白手起家，闯出一番事业，我认为他值得“传奇”一词。

    现在姑父早已将事业交给自己的孩子，而这份“传奇”还将继续。

    枯荷虽已老，但他们曾拥有过的辉煌是无法抹灭的，他留给我们的“传奇”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听，一声长鸣掠过，且留枯荷听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