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脉

脉

浙江省嘉善中学高二（12）班 肖卉

  “卖皮筋！卖手链！”“一块钱一样！样样都一样！”电流声从各式各样的大喇叭里吆喝着，此起彼伏，拉近人们的脚步不知疲倦，在五彩斑斓的夜市街开启了新一轮买卖。

  “呦，娃娃来啦！来看看阿姨做的书签！”

  在夜市街的尽头，电流声越发清晰，似乎有淡淡回声。我只知不用再挤着人群，艰难而又好奇地，抓着外婆的手往街边小铺探头探脑。

  外婆拍拍我：“快叫卓阿姨好。”我便轻轻叫了声。这个铺子的主人——这位胖胖的、笑眯眯的，总爱叫我“娃娃”的卓阿姨，撑着膝盖站在垫书签的花布后，和气地弯了眼角，回答一声“哎”。

  卓阿姨，我从小时候懂事叫人起，就叫她卓阿姨。她是我家楼下邻居。我知道卓阿姨有个爱好，那就是做书签。她做的叶脉书签出奇的漂亮。她爱捡各式各样的叶子，无论四季，她说：“秋天有秋天的叶子，冬天有冬天的叶子，可不一样嘞！”她仿佛对谁都那样大方自在，手一挥，一切烟云雾绕便消逝不见。她喜欢秋天的桂树，当渐渐泛黄的桂花叶飞落时，她总会捡来许多。有时回家，会看到门口桂树下的草坪上，有一个花裤子撅着屁股，然后蹲下，看着有些费力地挪一挪脚，伸出肉肉的胳膊去够一旁的草。风一来，桂花零零散散地在空中滑着圆轨乱舞，落了花裤子一头。我知道，是卓阿姨又在捡叶子了。

  夜市街上，卓阿姨送了我一片翠绿的叶脉书签，举着它在摊位冷清的白炽灯下，清晰的叶脉映出了它淳淳的鲜活。

  上小学后，我和父母搬了家，外公外婆住在老房子里。我常回去跟外婆玩，每每走上一楼，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弥漫在楼道中。

  “你卓阿姨又在做叶子咯。”外婆对我说。

  闻言，我依然如往常一般忍不住向敞开门的卓阿姨家探头。

  卓阿姨将锅里的叶子盛出来，再细细鼓捣：先将煮软的叶子平摊在木桌上，屈起手指点点不平的叶面，随后拿起一旁的牙刷，眯着眼，脖颈微微向前倾，好像在努力分辨深棕色木桌和刚煮完的黑色叶子，“唰唰”声在耳边轻轻响起。见卓阿姨抿着唇，我也抿着嘴不出声。一切都那么小心翼翼。完工的叶子很少染色，绿的便是绿的，有相间带黄的绿；黄的便是黄的，有渐变成红的黄。卓阿姨常摩挲着叶子的纹路，短而有肉的蜡黄色手指好像有了无尽风情。我问她为什么不加颜色，她笑着，目光停留在完工的叶子上，回答道：“因为他们本来就有颜色呀。”我长长地“哦”——了一声。

  在此之后，不知为何我很少见到卓阿姨，外婆说阿姨出去摆摊了。夜市街已经逐渐的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热闹，摊子也都是停着些卖水果的大卡车。她或许是在别处继续卖她的叶脉书签罢。

  几年后的一个秋季，天尚未转凉，我和同学漫步在西塘古镇。说是古镇，但很是热闹：有些老旧地灯笼依然高高挂在屋檐下，人们摩肩接踵的交谈声、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许多店铺也换上了新装。我们走进一家书店，一楼是些小玩意儿，风铃、水彩笔、漂亮本子，以及转角处各式各样的书签。

  我看到了叶脉书签。

  架子上挂着的叶脉书签是五颜六色的，叶脉外各覆了一层薄膜，上面有画花鸟的，有画山水的，膜的下段还打了个小孔，挂着柔软的流苏。远望这一排书签，仿佛雨后若隐若现的彩虹，虚无缥缈，却又色彩艳丽。漂亮，精致。细摸叶脉，平整无痕——这是机器做的。

  机器制作肯定要简单许多吧？我想。脑海中出现一双蜡黄色的手，指尖粗粗的，轻覆在一片黑乎乎的叶子上。叶子已经不再与树干流着同样的血，但那双巧手却保留了它凋落前最美的时刻。

  我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淡淡的惋惜。身后两个女生走过，分别挑了一个印有粉红色花朵的叶脉书签。果然还是机器制作要受欢迎啊……

回春后，学校开展了研学活动，竟有体验做手工书签的！我一下来了劲儿。按照自己的想法自己动手，那可多有意思。下了巴士集合完，我拉着同学第一时间跑向做书签的小棚。制作工具有锅，有刷子，还有大小各异的叶子。我刚拿了一片金黄带点深色的叶子，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就在我身后响起：

“娃娃，最好拿脉比较硬的叶子呢！”

我再一次碰见卓阿姨了，竟在研学活动上。

听到她的声音时我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转过头，我看见一个几乎没变的胖胖的身子和多了些皱纹但依然容光焕发的笑脸。“卓阿姨！”我惊喜地看着她，“您怎么还认得出我？”一番小小的寒暄过后，我了解到是她儿子大学放假来这边打工，她也就跟着来玩了。几年前她确实还在摆摊，随着机械化水平的不断提高，生活质量日益增长，市场上几乎都是精致漂亮的非手工书签，摊位上的生意也是一般。但是卓阿姨却一直在做手工书签，依旧喜欢在大自然中寻找，现在还和家人一起网上售卖，销量也不错呢。她摸摸鼻子，笑着说：“这只是爱好啦，我也不会用那些复杂的东西。”真是个传奇啊，我不禁想，这不仅仅只是爱好，更是衷心的热爱吧。

之后，卓阿姨教我们一起做书签，她时不时地提醒两句，又灵巧地活动着双手，微微弓着背，抿着唇，愈发细腻、温和。就像她手中的叶脉，即使终将会老去，但依然与大自然中的生命一样，流淌着无尽的炽热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