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唢呐
百般乐器,唢呐为百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呐一响全剧终,曲一响,布一盖,全村度老小等上菜,走的走,抬的抬,后面跟着一片白。
唢呐自带历史的厚重感,总被调侃为“红白事专业户”。国产电影《百鸟朝凤》讲述的是一种传承,一种信仰的故事。一个老实巴交,刻板古怪却又满腔热血的老年唢呐师傅带着两个童稚未脱的小徒弟,守着对唢呐的深情。
在一个电影院充斥着爆米花大片的时代,这部电影就像它所描绘的唢呐一样,原本平白朴实,却被反衬出一种文艺片阳春白雪的无奈与尴尬。
老家的村子里住着一个吹唢呐的老爷爷,大家都叫他“老张”,我们小孩子们常常开玩笑地叫他“老张头”。他几乎常年穿着那件黑色的大马褂,入冬了就一件破旧的棉衣,带上像是用放了几百年的棉花拼合起来身棉帽,若是他留起大辫子,乍一看还真像是从清朝穿越过来一样。
村子里的几个会乐器的老爷子们一起组成了一个小型的“乐团”,老张头就是成员之一。每逢过年,他们都在村子里挨家挨户地演奏拜年曲儿,有时还赚得一些小费,这对于像他这样没有工作独自生活的老人家来说是极好的。
“清风送歌入空去,歌曲自绕行云飞”,老张头的唢呐声总是美妙的,虽每首曲子的曲调各不相同,但老张头总能将每首曲子中的情感表现的淋漓尽致,仿佛那些曲子都是他自己写的一样。歌曲悲怆,老张头就同它一起悲伤,印满了岁月的烙印的脸上无时不流露着哀愁;歌曲喜悦,他也欢乐,边吹着唢呐边随着音乐晃来晃去,无刻不沉浸于着欢悦之中。
可最近几年,随着村里的老人一个个去世,年轻人外出务工、读书。老张就像枯萎了的花朵,不再鲜活,总是一个人搬个小板凳在村口凝望着远方。过年期间,时而有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来,见着他就问声好,他也回声好。
顺应“改造美丽乡村”的旗号,村里一步步发展起来,不能放鞭炮烟花了,老张的唢呐也吹不起来了,但我经常看见他细细的擦拭着唢呐,仿佛这是天下珍宝一般。我有时候会忍不住上前问:“张爷爷,你很喜欢唢呐吗?”他总是笑着回答:“小孩,这年头像你这么好奇的人啊,不多啦……”
老张城里的儿子常常回来看他,也说过不少次要接他去城里,但老张还是没放下唢呐,于是一留就是65年。我也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会蹲在他面前的小屁孩了。在学校里的生活,我听过不少传承的故事,突然我就想起来之前老张的回答,他一定是爱唢呐的,我确定,那他为什么不传承下去呢,这年头传统手艺也很挣钱啊。于是乘着回村的时候,我找到他问出了这个问题,他只是笑笑,没回答我。
后来,一次小长假会村看爷爷奶奶的时候,我听说,老张收徒弟了,是个小孩,我忍不住去看,小小的身躯笔挺,正认真的学着。听着那久违的唢呐声,看着老张脸上久违的笑容,我沉迷了。后来,再次去拜访老张,我问起为什么收这个小孩为徒,明明来拜师的人很多,比小孩有天赋的也多。他笑着和我说:“这小孩好啊,眼睛纯净,其他来找我学的人,眼里都有钱。”
我突然悟了……
老张在去年去世了,那个小孩已经学有所成。时不时回村,必定要在老张屋前吹一段唢呐,这时候村里又热闹起来,仿佛又是那年那时……
在2006年,唢呐艺术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老张也通过儿子的话语得知了这个消息,我想起了当时他的笑容,纯粹又苦涩。
一种最通俗、最接地气的艺术,最后走到了被保护的名录中,实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斯人已逝永不回,但老张永远在我心中。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短暂的一生也许只是脉脉历史长河中的微小的片段,但他们传奇的一生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辉,将黑暗混沌的大地点亮。他们的肉体虽已化作天地间的尘埃,但他们不朽的灵魂却依然在,即使天崩地摧,海枯石烂,它们也将在这世间永远地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