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传奇】 《暗潮》邹馨惠
他看着楠溪江蜿蜒流淌 ,有竹筏停在彼岸,平静的江面上泛起圈圈涟漪,心中暗潮翻涌而来。
他叫阿龙。
那年他十五岁,在镇上的中学读书。
因为村庄坐落在半山腰,每天上下学都要走很长一段山路。
在连绵起伏的青山中有一汪江水,水面是宝石般的莹润,散发着碧绿的光芒,被镶嵌在天然的画卷之中。不需要任何修饰,平静柔和的外表下,却有着无法洞见的深邃。人们叫它楠溪江。
“水底天上的云絮,一朵朵一团团,俱是深深浅浅地绿出来,真难说是山染绿了江,还是江浸绿了山。”叶文玲的话在这里实实在在地应了景。
耳边徐徐传来阿龙的声音。
“那几天雨下的厉害啊,楠溪江水都涨了不少。”
放学回家的路阿龙平常要走一个小时。秋雨过后,本就崎岖的泥泞小路总是淌着一滩滩水坑,山路上留下农夫穿着雨靴踏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前面就是楠溪江,等过了桥就能上山,到家也快了。突然“扑通”的落水声吸引了阿龙的视线,江中央荡起一阵水花,两条胡乱拍打的胳膊格外显眼,小小的脑袋拼命想浮出水面。
阿龙一愣,急得张望,太阳一点点落下,慢慢给水面镶上了金色,路上根本没人。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盯着江中央的那个小点不知想什么。而后放下了背着的书包,深呼一口气,跃入水中。
阿龙平时爱玩水,对这里的水势算是了解,好在地势平坦,水还没有很急,他不算费力地游到了小孩身边,但要带走一个小孩却不那么容易,他几番挣扎地在水里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带着那个依旧不断挣扎的小孩。
小男孩垂直于水面,嘴巴时而浮出,时而沉下去,眼睛像是看着天,却空洞又迷茫,可能是知道有人游来想着有救了,又或是没了力气,乖乖的不再向下摆动双手,只是死死的抓住,任由阿龙拖他上岸,忽来的水流好像要把他们都吞灭,一、二、三……近在咫尺的两人都牢牢的抓着彼此,平时任意嬉戏的距离在此刻变的遥不可及。
“我也想过,想过放弃,可能人没救到,自己还白搭了。”阿龙事后坦诚。
承受着两人的重量,加上暗潮带动湍急的水流,混着铁锈气味的江水灌入阿龙的鼻腔和耳膜,冰冷的液体穿过感官,细胞尖叫着冲击脆弱的神经,他几次就快松掉脑子里的弦,手脚越来越沉,不住地下陷,每一阵荡过的水流沉重地拍开阿龙抓着男孩那条早已麻痹的手,但每有松开的迹象阿龙就拼命摆脱阻力抓紧男孩……溺水者的本能就是抓住一切求生的可能,阿龙不断被小男孩拖得急速下沉。
游过去花了几分钟,再游回岸边却折腾了不知多久。
好在最终都安全回到岸边,两个浑身湿透的男孩躺在沙石上,被抽空所有力气,胸脯起伏,大口呼吸,阿龙累到睁不开眼,只觉得天色渐暗,隐隐约约想的是,好在没放弃。
“唉,我说,以后别再那么不小心了。”阿龙站起来准备回家,对着好像还没缓过来的小男孩说道。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从此成为了小男孩心中那个无法忘记的声音,似乎这一次的经历,给了他向死而生的勇气。
再后来阿龙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和当时救下的小男孩成了兄弟。
当车缓缓行驶过楠溪江上的桥面,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仍然平静的江面, “爸,你当时跳下水有把握能把人救上来吗?”
爸瞟了一眼说:“虽然救上人来确实比我想的要累很多。”
因为看似波澜不惊的江面之下,是汹涌的暗潮。
他顿了一会,笑了声:“但当时没想太多,周围也没人,在我眼前发生的事我怎么安心过桥?”
车已经开上了山路,楠溪江被夹处群山间,平静的外表只让人注意到它的秀美。到家没一会儿天已经黑了,群星归隐到山的尽头,暗夜嚼碎了楠溪江的柔情洒落于山林。
我坐在阳台,想起了塞涅卡的话—
“真正的伟大,就在于拥有脆弱的凡人的躯体却具有不可战胜的神性。”
为什么呢?
爸爸问我:“你说呢,为什么啊?”
因为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是见而不救的遮蔽和漠视。 既然我能做,怎么能逃避。
“我也不是想和你讲什么大道理,但你要知道,孩子,人活着的价值,离不开责任和担当。”
翌日饭桌上,高叔拍着爸爸的肩,感触地对我说:“当年要不是你爸,你就见不到高叔了。”我眼眸闪烁。
站在江边发呆,细观江中暗潮,透青山,跃绿水,然而山有顶峰,江有彼岸,余味苦涩,终有回甘。
心中也汹涌澎湃过一阵暗潮,是年轻的阿龙教会我的坚持,责任,和担当。
阿龙只是生长在楠溪江的一个普通人,却也是能义无反顾救人的传奇。
秋光老尽,竹筏还停在岸边,不住地摆动,圈圈涟漪荡开了细小白色水花。
从须臾到不朽,从一叶到知秋,楠溪江下,暗潮涌动,静水流深,你,看到了吗? ——尾记
嘉善县第二高级中学 邹馨惠 高一四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