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一江水

    我和她的缘分大概往前能翻十几年。蹒跚走路时印象深刻的便是在黄昏里临江漫游，慢慢悠悠，顺流而下。懵懂地牵住爸妈的手，扶着栏杆瞧着碾碎了的金丝绒从天边不断溢出，散落在青石板的路面上，飘飘乎于树影之间，然后柔和地拂过我的脸颊。小城很小，路上会遇到上几辈的老人，他们会捏捏我的小手，接着与父母攀谈几句。这时，我停着仰起头凝望着被我称为彩缎的天空，再低头望着她，痴痴地陷入她。或是陪着外婆在江边浣衣时，我喜欢把小手伸进她的怀抱，让水流与我的皮肤紧密地贴合。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小手，用清爽覆盖我的燥热。伴着外婆清脆的捣衣声，我又呆呆地望着她，接着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后来才知，那时我满眼的皆是水天一色的的浪漫，是如同母亲一般的包容与爱。真切的，不同于江边忘情热吻的情侣，她于我是漫长的绵延在我余生的无法脱离的羁绊。我的江，我深爱着的她。

    初为少年时，最爱的是成群结队的临着夜晚的出游。喧哗渐渐席卷了最后的金海，熙熙攘攘地拉开帷幕。我时常会感叹，真是一江水隔了一片天。西侧是喧嚣，是车马骈阗；东侧是幽冷，可偷闲躲静。行至疲乏时，我便会驻足原地，望着她，望她不息的川流，望她粼粼的波光，望她偶尔会泛起的白虹。再望向东岸，有熙来攘往的商行，有宾客盈门的酒家，更有簇拥着的紧挨着的五彩斑斓的行人。我和伙伴们穿过人山人海，沿着她追逐打闹，欲与飞鸟一起掠过江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现在有些记不清伙伴们的面貌，却依然能清晰地感知到被水波缓缓推动着的江两岸不断被传递的幸福与欢喜。我的江，我深爱着的她。

    在长大些后来至H城求学，三年不曾归家。在一所H城那所同样临江的中学，疲倦时临窗望去仍是不间断的热闹，沸腾着人群的欢歌，可惜却再无熟悉的碧绿。后来中考尘埃落定后，我才偷得几日的空闲，得以回到小城。果然不出意外，虽已入夜，但回城的第一眼仍能清晰地看到的是她荡出的温暖的烟波，泛出的翡翠的咏歌。夏江薄霭，烟波钓徒；高低芦苇，蔓蔓日茂。犹记归家的那日也是皎月初上梢，金色与黑色错杂交织，织满潋滟的她，如同一个夹杂着被揉碎的青荇的梦。昨夜堪惆怅，今日却是好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我仍是透过人来人往的热闹出神地望着她，与小时一模一样的澄亮，一模一样的动人心魄。我的江，我深爱着的她。

    她记得我过往的羸弱，一位曾用瘦削的身体抚摸过她的丰满的女孩，然后她承载了记忆所不能承载的温柔，再将我归还于尘世，并与之定下牵连一生的约定。其实，她还认识着千千万万个我，那千千万万个我也会记得，从迷蒙的雾中走来的她，然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我曾见过的她见过，我不曾见过的她也见过，那如母亲般的宽广的胸怀，静静地淌着一代又一代的血液。如今，依旧不语，平静地横亘在小城的东侧，看高楼起起落落，人潮涨涨跌跌。幸运地，我被她的浪花拥着，被推向下一站的花好月圆。

    又是一年异乡客，哪怕我知道我一定会再见她千千万万次，但在今夜或在更远的某个的深夜里，她从我如水的思念里流经我的梦最终向我的心田里流淌去，激流里怀揣着爱与希望，永远是鲜活的一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