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在浙里】+浙里人间+ 屲狸
端阳初匿,既而席卷连绵雨。
又是一年五月初五,今年的端午与往年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外公的身体却忽然垮了。
外公今年七十多岁了,佝偻着背。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一脸和善,时常出门采买闲逛,像个淡泊的闲云野鹤者;不爱喝酒也不抽烟,唯一珍爱的便是书——听母亲说,外公年轻时曾收集过满满两箱子的书,这在当时可是笔不小的资产。我犹记得,少时我曾悄悄潜入外公的房间玩耍,而后惊奇地发现了满满一纸箱的书,其中一本便是《绿野寻踪》。自那以后,我便向母亲追问外公年轻时的事迹,在我懵懂的童年记忆中,外公就是我最崇拜的人物。
可现在,外公老了,身上的毛病也越来越多。今年年初见外公时,他还乐乐呵呵地给我夹菜;可前几个月,外公就忽地进了医院——听说是旧疾复发,外公还闷自地熬了半个多月。待到外公出院,我再去探望他时,他已是半身瘫痪在床、虚弱无力了。
临近期末,紧凑的学习中恰逢端午,让我也有幸得了几天的假期。中午将至,沿着崎岖的水泥山路,冒着突如其来的大雨,我们赶往外公家。近几年,为响应“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这方山野小村各家各户也盖起了新房,外公家的房子前年刚落成。诚然,如今的外公家与我童年记忆中的外公家已然有些不同了。万千点雨珠在伞上如花般绽放,又如万箭齐发,射向倾斜的山坡,整个山间只留下错杂的水声。
抵达外公家时的我,拂去满身的雨露,只剩下两袖的清风;雨,早已将我的镜框打湿。我悄悄探寻外婆所在的地方——外公的床榻,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无意间瞥到外公的瘦影,我的眼睛忽地一热。我轻唤了声“外婆”,她微微抬头,泪水朦胧了她的双眼,尽是无奈和沧桑。静默中,我冷不防瞧见了外公床头满满的药盒。“外公现在还看书吗?我可以带点书来,给他解解闷儿。”我侧身轻声询问外婆,她噙泪的双眼再一次死死抓住我的心。她颤巍着摇了摇头,语无伦次地向我解释:“不看了……上次有个朋友来……带了几本书……他都没什么心思……只是迷迷糊糊地睡……”听闻这话,我霎时觉得我的世界冰封千里,冰冷的雪花凭风乱舞,最后都消融在了我看不见的远方。我感到茫然,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几个月前还为买菜而四处奔波的外公忽然倒了下来。空荡的房间里,无声的叹息中,我忽然又学会了两个词——“承受”与“成长”。
俄而,一位婆婆带了一些水果和家常用的油盐来看望外公。我才察觉到原来已有不少或亲或友的长辈上门拜访过,外公性格温和,交友无数,幸都有所回报。时光续桥,投下点点暖意,升华人间。
那天晚上,在仅点了一盏微弱的台灯的茫茫黑夜中,我沉思者,脑海中翻寻着与外公有关的回忆。我记起,初中时,我开始沉迷文学,外公知道后时不时托母亲给我带几张他自己写的字谜让我猜。那时的我抓耳挠腮,愣是猜不出,就说:“这可太难了!”他也总是笑着对我说:“再想想,我也是想了好久的!”到了高中,我突然一时兴起,想重操旧业,写写诗词,当一个诗人。我偶然在外公家发现几支旧毛笔,便又想学书法,挥墨吐辰,想必也是极其风流的。外公见我两眼发光,到十分乐意地提点我,还把毛笔赠给了我,只坦言说自己年纪渐长,也不常写字了。岁月葱茏,光阴漫漫,走过了这一朝一夕许多年。我依旧留着这支毛笔,却再难寻回它曾经的主人了……
灯光下,我轻提笔,写下这首赠给外公的诗:
端阳浙雨沥深深,
乌色连绵隐凡尘。
暮晓经年结友朋,
折字温情泪语纷。
这个世界人潮涌动,千变万化,我们曾叹息于无限的不甘与不愿,却也被人性的美好与善良感动着,在不知归期的浩瀚征途中,我们仍旧满怀希望,永远坚信有光明守望,有尘世可栖。
我将它题为《浙里人间》,但愿这些微薄的字句,能带着我的微小期许,穿透死亡的黑暗,给予外公些许的温暖。
吴宇倩 金华市浦江县第二中学 高二(1)班